第二回暗夜微光
冬夜,五更,天还未明。原本悬挂于牢房内的三具尸体已经被狱卒取下,被芦席卷着,并排放在尚书省大牢的尸房内,高贺高常待已回宫缴旨,御史台的仵作也已查验正身填了尸单,陆其中看着三具已开始僵硬的尸体,轻轻叹了口气。在大牢当差这许多年,他前后也经历过了十数个大案,看押过几十个登堂入室的大官,是贪官、是清官、是庸才还是能臣,他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在一旁看也能看出个大概。这杨家三兄弟以谋逆之罪被赐死,在陆其中看来就是实打实的冤案,可他现下除了叹气,能做的也就是亲手把三具尸体用芦席给裹好,在心里拜了拜,尽尽心罢了。
天还没有亮,这冬夜真是难熬,狱卒们或是倚着墙抱着肩膀打盹儿,或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陆其中独自坐在门厅的长凳上,回想着杨家兄弟临死时的情形,不由得又叹一口气。
杨馀微笑着摸着弟弟们的肩膀,对他们说:“兄长先走一步,不要怕,兄长等着你们,咱们三个还像小时候那样,和长姐一起去找娘,偷吃她做的毕罗,那是多好的日子啊……二弟,不要哭,你比三弟还爱哭,爹不会怪你的,从小他就偏爱你,你犯了什么错他都乐呵呵的,长姐和三弟很爱喝你的醋,哈哈……三弟,你是男子汉,嗯,有泪不轻弹,好样的……我给长姐留封信,让她放心,三弟,不要哭……”
杨矜将白凌套在自己脖子上时,目光呆滞地一直重复着那句话:“说好的,只死我一人……说好的,只死我一人……说好的,只死我一人……”
杨名以手指天:“老天!老天!你欠我们杨家一个清白啊!”然后愤然赴死。
“陆兄……”离门厅最近的一间牢房里传来一声呼唤,要不是大牢内太静了,这声音轻得简直听不到。陆其中循声望去,只见那牢房栏杆上伸出一只手指,正向他示意,陆其中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牢门前。那人在牢内尽量向外张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悄悄地对陆其中说:“陆兄,能不能帮我个忙?”
“史道长,你能不能消停点,刚死了三个,您老过两天又要受一百重杖,能不能挺过去都还难说,这又要闹哪样?”这人就是道人史敬忠,他和另一名人犯太府少卿张瑄是昨天分别从汝州和会昌驿押来送进尚书省大牢的。一进大牢,他就蜷缩在墙角一声不响,而张瑄则因受了重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陆其中从杨矜生前的话里得知,就是因为史敬忠的供状才坐实了杨家谋反的案子,心里对这个道人着实没什么好感,正要回身走开,不承想史敬忠从栏杆里伸手捉住了他的胳膊。
“史敬忠!你要干什么?”陆其中提高了声音,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谁想手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小布球。今夜因为事多,狱卒们都没有睡得太实,近处几个人闻声向这边陆续围拢过来。“陆兄,给行个方便给床被子吧,太冷了……”史敬忠也提高了声音,一边说松了手,盯着陆其中的眼睛说:“行个好吧,福生无量天尊!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啊。救人一命吧,贫道都快要冻死了……”。
几个狱卒闻听陆其中训斥史敬忠,陆续围拢过来,讥笑道:“哎哟我的道长啊,您不是会仙术吗?变床被子出来啊?”
“福生无量天尊,慈悲、慈悲……”
陆其中没理会狱卒们的调笑,转身说道:“给他拿床被子,别给冻硬了,后日杖子下来直接给拍碎了。”狱卒们哄然大笑。
陆其中手里攥着这个小球,不知该如何办才好。牢里人多眼杂,一旦被疑与牢犯私下有通,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别说差事了,自己的命、全家的命搞不好都要给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