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祖师徐宁

王旻听了摆手道：“不妥，还是不妥，金仙观到处都是各路人马的眼线，一个孩子，躲得了一个，躲不了全部，哪儿那么容易就让他给跑了？总不能把密道和幽无迹、吴清云他们都扯上。清云虽志在朝堂，与我等避世之人道不相同，但他也并没有害人之意，把他扯上不妥！据世良说，右相他们找杨济与一本书有关，那本书关乎生死，这个词用的有意思，什么书会关乎生死？关乎谁的生死？如果是一般的人或事，不会紧张到这种程度，什么事会引起圣上和李仲钦共同的重视，而且是志在必得？”

“谋反？”齐岳猜测着。

“如与谋反有关，那可能是什么名单，或用于谋反的金银藏在哪里，舆图？圣上会把这东西放在眼里？杨家全家都灭了，谋反成功的希望可太小了吧？以圣上的脾气，就算是有什么名单，他也不会那么在意，都多少年的事了，能成事早就风起云涌了。杨家自崇公那代就备受皇家信赖，杨矜这辈无论才干、胆魄虽是不错，但与崇公相比却远远不及，圣上不会因此忧虑的。我还是觉得不会是和谋反有关的……”王旻摇头道。

“那会是什么……”齐岳兀自搜肠刮肚。

“我猜……会不会是什么丹方或长寿秘辛什么的？”姜无靠在枕上说道，“圣上春秋已高，李仲钦亦是如此，近几年圣上对延年益寿的渴望异乎寻常的强烈，宫里什么奇人异士的你来我往，络绎不绝。你们猜……”

“定是如此！”王旻拍了拍大腿，“杨矜生前酷好研究药石和炼丹之术，这也是他老父亲崇公对他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嗯，定是此物……”

话没说完，齐岳突然开口道：“会不会是师爷的《九天奇录》？”

一言出口，姜无和王旻齐齐坐直了身体。齐岳口中的“师爷”便是王旻和姜无的师父徐宁。这位高人据传已不知活了几百岁年纪，原本出身何时何处，除了他自己，恐已无人知晓。徐宁可谓博学宏才，尤擅丹石之术，据说可以炼出令人长寿不衰的丹药，他的大名对近几代帝王来说都是如雷贯耳，可是无论是谁都遍寻不见，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据说他的易容术之妙，易容之后连身边亲近之人都辨认不出，他的徒弟也甚少对外提及自己的师承。事实上，徐宁确有延年益寿的妙法，看他徒弟的寿数就知此言不虚，王旻已逾百岁，姜无也已八十有三，而两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四十岁的样子，齐岳就更不必说了，除了日常调养的秘法，最关键的是他们常食的药饵均出自徐宁研炼出的秘法丹方。

徐宁数早年行踪隐秘，不喜收徒，只在近几十年收了四个徒弟，分别是王旻、肖从一、姜无和方子西。这四个徒弟脾气秉性和特长各异，但都是八斗之才。王旻少时因屡试不第，又酷爱药石之术，因此就直接当了江湖游医，悬壶济世。一次洛阳疟疾爆发，许多百姓因买不起药而只能等死，王旻漫山遍野地采集黄连，给百姓熬水喝，使许多百姓因此痊愈。徐宁刚好云游至此，看到王旻的善行便颇为赞赏，两人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徐宁索性收了王旻为徒，带他云游各处。作为徐宁的首徒，王旻为人沉稳大气，佛道兼修，极富学养，在众徒弟中威信最高。王旻此后只收了一个徒弟，便是齐岳。这齐岳因从落生就体弱多病，家里四处求医问药。一日正逢王旻到他家附近的道观讲道、看诊，家里人抱着只有三岁的齐岳去试试看，原本哭哭啼啼的齐岳一见王旻就破涕为笑，抓着他的袍袖不放。王旻问了他的八字后好生惊异，这命格竟与其师父徐宁大为合契，于是和他家人商议可否收之为徒。家里纵然不舍，但养在家里恐也养不大，而且能拜名师也是好事一桩，于是就让王旻把齐岳带走了。这齐岳跟了王旻三四年后竟大好了，而且与徐宁大为投缘，祖孙二人形影不离，齐岳就像小了一号的徐宁，于药石之术竟较他师父王旻更加高明，而且极为内敛，除了自保，从不动手。徐宁大爱齐岳，去哪儿都带着他，所以几个徒弟中，竟属这个徒孙跟他待的时间最多。

老二肖从一，就是吴清云的师父。肖从一出身商贾之家，是家中幼子。家里有了点钱，他的老父亲就想让肖从一通过读书及第光宗耀祖，肖从一也甚是争气，二十出头即考中进士，但因出身不敌那些世家子，并不受重用，于是辞官不做，仍回家经商，把老父气了个半死。为让老爹消消气，肖从一请了一众宾朋为老爹五十大寿贺寿，结果老头儿在酒席宴上对肖从一一顿数落，把肖从一气得离家出走，半路上遇到王旻，一聊之下两人竟惺惺相惜，成为挚友。王旻将肖从一引荐给徐宁，徐宁竟与他聊了三天三夜，聊完之后对王旻等人说道：“如肖从一生于帝王之家，绝可成为千古一帝。”于是收肖从一为自己的二徒弟，可肖从一并不以长生为念，只求顺其自然尔，这与徐宁几百年来寻求永生的理念背道而驰，但这对师生并不以意，仍然互相激赏。徐宁将其推荐给自己的好友冯公远，这位冯公远极擅思谋，当之无愧的王佐之才，肖从一便经冯公远引见成为陛下的客卿，深受器重，但天嫉英才，只四十几岁年纪便一病而逝，当时他唯一的徒弟吴清云才只二十岁，师父亡故后不到十年，便被圣上安排到了金仙观收卢秦为徒，这一待就是三十年。

姜无排行老三。徐宁在一次外出采药时遇到一场突发而至的暴雨，临时避雨的石洞忽然垮塌，山洪喷涌，徐宁被砸落的巨石挡住洞口，身上仅有的一点儿炸药完全没起作用，身陷泥水乱石之中，无路可逃，正在危急之时，当时还是个少年的姜无跟着他当猎户的爹出来打猎也想入洞避雨，正巧遇到徐宁遇险。不顾他爹阻拦，冒险舍命，赤手搬石，把徐宁给救了。徐宁爱他义气，而且武功天赋极高，就提出收他为徒。姜无他爹想着家里六七个儿子着实快养不起了，就让徐宁带走了他。徐宁眼光不错，几个徒弟中在武学方面，姜无的造诣远超几位师兄弟，他心地赤诚开朗，是大家的开心果。后来徐宁试炼成一种新的长生丹药，因不知药效如何，本该找人试药，但徐宁担心药效猛烈，恐伤人命，于是准备亲自试药，姜无听了不容分说，直接飞身抢过一粒往嘴里一丢，这一丸药下去，姜无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年。但此后，他的年龄就仿佛定格在了二十几岁，岁月更迭，别人长了几十岁，他也不过长了十几岁的样子。姜无也只收了一个徒弟，叫徐子墨，他的这位高徒虽继承了他的衣钵，却闯了个大祸，直接引发了一场师门巨变，其中缘故后书再细说。

老四方子西原本出身于一个落魄的贵族之家，从纨袴膏粱一夜之间变成了泥腿子，这个落差并没有影响方子西探求术法的执着，他痴迷于制器，还未拜师时便已小有名气，有了点名气的方子西不觉开始有些骄矜。一天徐宁带着齐岳，云游到方子西所在的扬州，因听说此地有一位异人，是制器的高手，于是就溜达到他的作坊看了一看。见到方子西的作品，也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于是便想考他一考，提出让方子西为他打造一件护体的薄甲，要求重量不能超过二两，厚度不能超过一分，不能令普通刀剑戳破。方子西认为徐宁在故意刁难他，说谁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铠甲，谁知话音一落，徐宁就令齐岳把外衣脱了，露出穿在身上的薄甲，方子西一试之下大为惊异，才知所学仍属平常，世上竟有如此高人，他毫不迟疑地拜在徐宁门下，成了徐宁的关门弟子。学艺十年，他已成了当世首屈一指的制器大师，在制器这个行当里成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那个名动京城的刘二一对这位方子西简直崇拜到了极致，不惜跋山涉水，在武夷山里找了好几个月，直到碰到了姜无，才访到了方子西。可无论刘二一如何跪求，方子西也没收他为徒，而是指点了他三天，这已使他受益无穷。这三天成了他一辈子都念念不忘的恩情，不仅对方子西，对徐宁师门里所有的人都敞开大门，来者不拒，而且绝不透露详情，但只有一样，要收本钱。方子西原本不欲收徒，只因学无止境，他觉得自己远未学成，根本没有收徒的资格。可一日外出采买物料之时，路遇一对兄妹，这对兄妹哥哥七岁，妹妹五岁，正在卖身葬母。一问之下，方知这两个孩子的父母先后亡故，家里已没有一个亲人，兄妹俩没有办法，只能想到把自己卖了，换点钱把母亲下葬。方子西正询问之时，一个武官模样的人看中了哥哥，就扔下一吊钱，要把哥哥带走，可哥哥说要买兄妹两人要一起买走，不然妹妹一个人就饿死了，一言不合，那武官生了气抡鞭就抽。方子西大怒，一手抓住皮鞭，不知手上套了个什么东西，只用力一拽那鞭子顷刻之间便断成几截，那武官见了目瞪口呆，知道碰到了高人，头也不回地跑了。方子西看着两个孩子，也没甚好办法，帮他们安葬了母亲，然后就把他俩带回了山中，也就是陈奇峰和陈奇音兄妹两人。方子西每天沉迷于研究制器，并没什么时间去调教他俩，这两个孩子就帮着方子西干点杂活。徐宁见了怕耽误两个孩子，就让姜无闲时教他们些武功，并亲把御兽一技教与他们，后来陈奇音又将此技传授给了陈世良。

徐宁集自己数百年之经验，著述一部《九天奇录》，分上、中、下三部，其中上部为永生延年、制毒解毒之秘辛的各种丹药方剂；中部为轻功、格杀、暗器、易容等武功秘籍；下部为机栝、御兽、制器等杂项。他让齐岳将整部书抄了一遍，原本自己留用，复制的这部，分别留给了王旻、姜无和方子西。齐岳心思缜密，又擅制机栝，所以王旻和姜无手中那两本，一并交给齐岳保管，而方子西得了下部书竟直接痴了，从此闭关不出，要什么东西就递个条子出来，让外面的人去买，几十年来，也就出关过一两次。

后来的一场巨变，使齐岳手中的两部书遗落，不知所踪，王旻和齐岳想尽办法均未找到这两部书的下落，而师爷徐宁在这场巨变发生时正在炼丹，因受干扰而使丹鼎爆炸，他自己保管的那套《九天奇录》因存于丹室暗格内而被炸毁，徐宁本人也从此人事不省。齐岳尝试了各种办法，终于想到用曾吃过秘炼丹药的姜无的血，炼制出另一种丹药使徐宁缓醒过来，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而且每三年必须用药，否则便会再次晕睡过去。十年前姜无与人争斗，受伤中毒，身边无药可解，危急之下，姜无再次吞下秘炼的丹药，谁知所中之毒与吞下的丹药毒性相冲，姜无几乎命丧九泉，幸亏齐岳及时赶到，奈何桥边转了几个来回，姜无终于活了下来，原来的功力却剩下了不到一成，经过几年恢复才到现在的成色，没想到今天在武艺面前逞了个强，就大感不适。

王旻和姜无听了齐岳的猜测，都认为有这种可能，王旻一拍大腿，说道：“好吧，那就明天见分晓了，如确与师尊的《九天奇录》有关，倒是一件好事，杨济现在也是自家人，那书早晚也是归他，但只是圣上那里要想想怎么对付过去。”

齐岳点头道：“恐怕师父要牺牲一下您的大作了，说杨济手中的宝贝是《山居要术》如何？”

《山居要术》是王旻编写的一部以如何种植各种药材为主的“宝书”，对于王旻所知所见的各种可入药的植物的产地、种植条件和方法都有详尽的著述，甚至配了图。

王旻听了沉吟一下，笑道：“呵呵，只怕圣上不会信。民之康健，国之福祉。不是陛下这治国圣手不懂，而是杨家人怎会把这种书看得那么宝贝，还会为此宁可家破人亡也不拿出来换命。不妥啊！”

姜无笑道：“要是三十年以前，或许陛下会更稀罕一点，现在么，恐怕只在乎怎么种荔枝。”几人同声大笑起来。

陈世良和武仁回到长安天色已晚，但并不耽误他们前往相府复命。他们骑马，较马车要更快些，与崔百里他们到达相府相差也没多久，但见到李仲钦却等了大半个时辰。崔百里和武艺都已坐在李仲钦的书房，想是已听了半天他们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