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滽自顾吃菜,笑眯眯地道:“有何不好说,无非是我谋划失败,从此万劫不复罢了。”
金景庆道:“若殿下他日真走到这一步,金某无非站在殿下身前,替死而已。”
董非青为他斟了酒,自己也端起酒杯道:“金兄,你是义勇之士,董某佩服,敬你一杯。”
二人又一饮而尽,董非青放下酒杯,正色道:“我与殿下,相识于微末之时。当日殿下只是在斗极山赋闲隐居,却能以天下民生之事责问于修真界,董某草莽之人,不懂得什么君君臣臣的圣贤大义,却知道在朝堂之上,这般心念百姓的皇子,实在是凤毛麟角。所以金兄为殿下赴死,乃是为了情义,而我甘愿为殿下驱策,乃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金景庆忍不住在桌案上一拍,大声道:“好一个为了天下苍生!董兄,我金景庆交了你这个朋友,从此董兄的事,只要不妨碍到殿下,我金景庆万死不辞!”
瑞滽见二人又要喝酒,伸手止住二人。自起了身,在桌案旁徘徊了几步,叹道:“景庆追随于我,乃是自幼的情分。董兄屡屡助我,却是为了苍生。有你二人,我瑞滽足慰平生!只是说来惭愧,董兄对我期望甚高,我却心中有愧。董兄,你可知我为何心念百姓?”
董非青摇头。
瑞滽道:“我自幼能见鬼魂,皇族之中,和朝堂之内皆以为异类,但他们哪里知道,正是能见鬼魂,我便比他们知道的事更多一些。”
他坐回桌案道:“我自幼生活在皇宫,宫中戒备森严,且有高人做法护住,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能见鬼魂。只是在七岁之时,曾去母后家中为外祖父祝寿,却在外祖父家门外,首次见到鬼魂。”
瑞滽目光看着桌案,低声道:“那个鬼魂,是个乞丐,刚刚冻饿而死。他见我能看到他,便质问于我,为何锦衣玉食者看不到百姓之苦,只跟我说了几句话后,魂灵支持不住,便消散于天地间,临消散之时,他只问我:生民何辜?公道何在?”
董、金二人沉默不语,只听着瑞滽说话。
瑞滽又道:“此后我便留了心,常常以游玩为名,出宫寻找。十年之间,我听了无数鬼魂倾诉,有的是辛苦劳作一生,却没有隔夜之粮,只是小小的天灾,便全家饿死。有的是被权贵看中了妻女,便害他全家。有的是被骗入赌坊,输光了家产,无奈自尽。还有的,就更冤枉!在我赴斗极山之前,见一老妪鬼魂,对我哭诉道,因修真界大战,她与儿子好不容易逃出战火,却被暗殿之人发现她儿子颇有天赋,便抢了回去强迫加入暗殿,而她失了儿子养赡,竟活活饿死!”
瑞滽说到这里,走到军帐一角,从箱子中取出一块锦帕,回来铺在桌上,展开了,只见里面包了一只钗子,道:“董兄,你我初见之时,正是我刚与那老妪分别之后,心中愤懑难消,所以才对你说起要灭尽修真界的话。这根钗子,是老妪唯一遗物,告诉了我埋藏之地,委托我为她寻找儿子,我却到哪里去找?”瑞滽说到此处,泪光隐现。
董非青沉默片刻,伸手接过那钗子,道:“殿下,此事交给我吧,修真界之事,还是我来寻找更方便些。”
瑞滽点头道:“也好。”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道:“董兄说我心念民生,其实我是心中愧疚!我为皇族子弟,却不能保护天下子民,他们都曾向我皇家纳税,而危难之际,却不见皇家救他,甚至有些是朝廷官员与修真界沆瀣一气,联手害死,若是这等事多了,天下哪里有公道可言?”
董非青沉默片刻,却冷笑道:“殿下,你既说公道,请问,如今你手掌兵权,也是有望角逐皇位的皇子了,你现在有能力给天下人公道了么?”
瑞滽默然不语,金景庆却道:“董兄对殿下过苛了,如今他只是皇子,又不是皇帝!何况殿下已经竭尽所能,凡力所能及之事,都已经尽力了。”
董非青道:“那就是了,那殿下何以还在心中耿耿于怀?这天下的公道,乃是最难做到的事,哪怕你权倾天下,三国一统,所谓公道,也是难以做到的事。”
金景庆奇道:“董兄何出此言!若殿下将来大权在握,自然削平不公,让天下人人安居乐业,不再有强权欺压,不再有饥馁之危,何谈公道不存?”
董非青道:“人人安居乐业,便是公道了么?试问若有人四体不勤,不事劳作,而另一人勤勤恳恳,努力上进,这二人若都是安居乐业,请问公道何在?”
金景庆一时无言以对。
董非青继续道:“若说强权欺压等事,恐怕殿下无论再努力,这等事也无法根除的。因为这世上总是有贫富之分。若一个人寒窗苦读,一步登天了,那此人会不会变本加厉谋求利益?会不会去欺压以前和他一般贫困的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