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愁绪不断,碗中的酒喝了一碗又一碗,只可惜今晚的酒并不醉人。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少年有些讶异,但还是连忙放下酒碗,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对着紧闭的屋门喊了一声来了。
打开门,少年见到一身雪白棉袍的儒士站在自家门前,正是陶先生,江北连忙拱手请进家来。陶先生看了一眼桌上的酒碗,再看这江北的微红的眼睛,一目了然。
少年轻声询问道:“今日守岁,先生怎么有空前来。”陶先生摸了摸自己已经花白的胡须,笑着道:“我本就是老头子一个了,该长一岁便是长一岁,守岁什么的,与我来说有无皆可。而且往年都是我一人在村塾,着实无趣,今年我也厚着脸皮一次,来你这蹭上一顿年饭,可否?”江北怎能不知先生是何用意,连忙笑着道:“先生能来,是学生的福气。”
陶先生笑着摆了摆手,轻声问道:“可有我的位置?”江北连忙准备将上座的酒碗收起,可陶先生却是微笑着说道:“不可,既然是老先生的位置,我一个外人可不敢僭越。”说罢,陶先生走到了左侧那仅仅放一个酒碗的位置上,轻声问道:“不知我做这里可否?”江北连忙点头,陶先生便让江北取来一副碗筷,二人就这般一起,吃了顿并不算丰富的年夜饭。
先生喝了不少酒,江北同样喝了不少酒,酒足饭饱之际,陶先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被油皮纸包裹的极为严实的包裹直接递给了江北面前,轻声道:“既然是年三十,做先生的自然没有空手而来,然后再白吃你一顿饭的道理,这便送给你当作新年礼物吧!”
少年看着包裹,不知所措,以前自己除了娘亲缝制的衣裳,自己似乎还真没收过新年礼物,少年刚要张嘴拒绝,可陶先生却率先说道:“和那本三阳诀一样,这里面的也是我陶家家传武学,你既然决定修炼我陶家武学了,那这些东西便必不可少,先生我呢,只是个读书人,陶家家道中落流离至此,也算是半截入了土的人了,再加上身边又无一儿半女,这东西与我来说,着实没用,哪天等我死了,这东西也就只能随我入土,我陶家武学便真就绝于世间了。”
陶先生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有些落寞:“前段时间,我告假离开了江心洲,便是回陶家祖宅,一来是为了回家祭祖,二来是想着当年我陶家被朝廷抄家时,会不会遗漏些什么东西,不曾想还真让我在废墟之中,找到了这几本武学秘籍,想来也算是你的缘分,又或许是祖先庇佑,不想我陶家武学成为过眼云烟吧。”
少年看着陶先生,久久无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拒绝陶先生,但似乎拒绝更为不妥,一时间,江北也陷入了两难之地,少年的眼眶逐渐红润了起来,陶先生却是率先笑了起来轻声道:“都言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你呢也算是我半个学生了,我陶家武学给了你,日后若能名扬于世,说不得也是一桩美谈,我陶家先祖也会安心长眠。”
少年连忙起身,对着陶先生拱手作揖,这一次陶先生坦然受之。
见到事了,陶先生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笑着道:“既然如此,我也吃饱喝足了,该回去了。”
出门前,陶先生回头望着少年轻声祝福道:“切不可没落了我陶家武学。”说罢,便踏着风雪消失在风雪中。少年对着风雪一揖到底:“多谢先生!”
而那迎着风雪的儒生,却是站在小道的尽头,回望着那紧紧抱着油皮纸的少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露出一丝落寞的笑容,转头大步迈向村塾。
忽然一颗硕大的烟花在空中炸响,少年抬头望去,知道自己又长大了一岁。
南屏村,同样有位少年抬头看着漫天的烟火,在那座摇摇欲坠的牛棚之内,李佐抚摸着那奄奄一息的老牛,同样沉默无言。李佐没有准备丰盛的年夜饭,因为自己年年都是如此,今年也应该如此。只是今年身边的老牛似乎真的要老死了。
自打他进了县衙,每天早出晚归,对于这个老家伙的照顾少了很多很多,尽管每天回来,李佐都会睡在这个牛棚里,和它说说心里话,今日里在训练营之中又打败了谁,又被谁给打败了,或者是学会了什么厉害的保命法子,亦或者他教了多少个朋友,但总觉得没有一个和江北一样。
可今日的李佐却是异于往日异常的沉默寡言,因为这个命苦的少年知道自己终究是没办法去照顾这个老家伙。
或许在以前,老家伙很累,但总会背着他走遍整个凤仪洲,背着他去看以前很喜欢的姑娘,后来被他喜欢的那个姑娘走了,老家伙还是会背着他去看姑娘的家,后来这个老家伙是真的很老很老了,尽管后来自己很少去骑在它的背上,老牛却已经走不到远方了。
他李佐并没有任何办法,他总不能让这头在爹娘走后照顾了自己很久很久的老牛死在田里,是在外面,即便这个老家伙是心甘情愿的累死在田地,但他却真的不能这么做。
看着老牛潸然而下的泪水,李佐嘴唇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或是能做些什么,看着老牛那久久不肯闭上的双眼,李佐颤抖着嘴唇轻声道:“老家伙,我知道你很难受,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那头已经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水牛,在落下最后一滴泪水后,悄然闭上了眼睛。
李佐抱着已经死去的老牛,泣不成声,最终,沉沉睡去。
一颗金黄色的圆珠,从老牛嘴角掉落而出,叮铃一声掉在了地上,而后缓缓滚到了李佐的脚边。
鞭炮之声四面而起,终是新年辞了旧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