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月虚存的手指滑落,在如月指间轻扣,两个缥缈的身体脱离了绿光魔幻般的牵拽,相依静滞,如月竟像入迷似的抑制不住前进的跃动,再这样下去,萧寒月的身心也会完全不听使唤而甘愿融入绿光中去了。
“我明白了……如月,你敢相信吗,这是异世之光,这洞穴的出口便是世界的尽头。”
梦幻的绿光映照着朦胧的面庞,新鲜渐变的绿仿佛在前方层层萎缩,逐步变浅,直至明亮的源头,形成通达梦境的隧道,恬静,美好,神秘的异世光辉像在召唤赤诚的灵魂抵达梦想的终点,不需怀疑,不需犹豫,不需努力,仿佛那就是最深切的愿望,只要矢志不移迈开脚步就能实现的理想。
“你做好准备了吗,如月,做好去另一个世界的准备。”
萧寒月缓速展开绿光融蚀的扇子,声音似幻语,神情坦然,目光深沉注视着如月,如月那清逸的容貌美到了极致,被绿光浸染的美颜,像造化的宠儿,她如此宁静地眨着眼,终于静默地摇了头。
“我也是。”萧寒月深挚的表情隐现恬淡的笑,他暖着如月柔腻的手,说:“我们返回吧。”
如果唯月也在的话,或许就真的没什么遗憾了。人世牵挂最深莫过于情,情之深为爱,将爱抛弃是不会有生存动力的,哪怕步入天堂也会心存缺憾。华美的绿光曾是多少人永世的追求,而他们真的做好迎接绿光的准备了吗,纵使留连忘返,终须半路折回,果然人心是无法妄自揣摩的。
漫天的细雨渐渐停了,迷一般广阔的灰暗云层透着短暂的阳光,天空映出缕缕暗红的离奇光彩,像静冷的流水,却非阳光的写照,若天降神颜,照得公园分外绮丽,似一派秋景。秀丽的山冈经过雨露滋润尽显新绿,青苔石路缠绕各式花坛,画作优美曲径,沿坡而上,一幢秀雅别墅宛如黄玉静矗山顶,门前滴滴垂雨,红伞轻盈收落,表露着女子的孤身背影,她和缓戴上眼镜,娇艳的面容渗出点点暖汗,忍不住鼓起勇气再次敲门。
轻柔的敲门声凝聚着访客的心绪,虽缓犹急,伴着隐约的脚步激起层层露水,花草弹动,女孩听闻转身,一位慈眉善目的清雅居士彬彬有礼走近别墅,主人果然不在家,他回来了。
“水……水先生。”
女孩仓促失礼,她走下台阶,微微垂面摘落眼镜,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开始慌张跳动起来,这种无端的错觉在第一次见到水痕的时候就滋生了,面对着那优雅的神态和静谧的微笑,她感到心神恍惚,即使今天费尽周折才打听到了水痕的住所,可她仍然觉得这像是早已注定的安排。
“是你?”
水痕不免惊讶,这女孩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东西,就像她手里浸湿的雨伞那样透着清馨、温雅的红。她的精神黯然憔悴,显然她没有听嘱咐留心调养,看起来她是个专注于工作而又不堪重负的女孩子,舞会一别,水痕并未留下什么地址,她居然还记得他。
“打扰您了,我是天使儿童福利院的教师,小伊。”
“是angel让你来的吗。”
水痕声音的磁力像幽静海面微波的起伏,深缓、从容而悠远,他确实未曾料想她的来历,原来如此,能够替angel传达意志的姑娘,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如果说是这位得以接近二十王将的平凡女子展露着稀贵气质,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幽雅的客厅环境,空间颜调偏向淡蓝,陈设装饰则以暖颜居多,正如水痕的格调,恬谧而不浅淡,尊贵而不奢华,是感与理的充分调和与完美体现。茶点的清香调润了气氛,小伊被视作上宾,水痕的待客之道使她心里感到放松而没有了顾忌。
“院长先生的决定实在太突然了,虽然他时常行踪不定,也很少过问福利院的工作,可是一下子把全部事情交给我,我真的……我不是不愿意接受,我只是很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值得抛弃心血也要离开呢,那些可怜的孩子,都是他的心血……他唯一的嘱托是让我在必要的时候来找您。水先生,您一定跟他很熟,您可不可以告诉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无法回避的麻烦……”
小伊渐显激动,低首凝眸,泪光隐隐飘闪,握着茶杯的双手默默发白,由于摘了眼镜,清秀的面容藏不住一丝神情的变化而透着发自内心的恐慌。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可能是发现了angel的秘密,水痕从小伊的脸上看到了她与angel之间若即若离的感情,她暗含的眼泪并不是对于angel掩盖身份的怨言,必定还有更令她恐惧的事情。
“我可以答应帮你完成孤儿院的工作。至于angel,如果他想离开的话,已经晚了……”
水痕轻缓起身,深沉的回答像浮于表面的安抚,却让小伊感到迷惘,她清纯而充满智慧的眼神里跳动着令人叹息的光芒,她似乎什么都明白,她是个善良的女孩,至少angel一直和她在一起,甚至不打算对她隐瞒什么,即便是悬着命也迟迟不肯离去的angel,即便是在皇国战争的时刻……
对了,水痕忽然意识到,昨天angel也许并不在场!二十王将进入虚拟时空之前,听从了两股力量的召唤,不是归依女王,便是归顺蚩溟!王将是不会有第三条出路的。
灰蒙蒙的天空隐映血红霞光,暗红流云形成片状或卷成漩涡状,波澜壮阔,凄美而恐怖,“缺憾”灾星临近的景象正如一幅绝美的画,阴冷的乱风和漫天微雨像毒针一般刺入人心,震撼视听的是画中最为悲惨的绝世神韵,一场恐慌终于来临,城市大乱,人们不再相信那些掩饰真相的迟钝的官方预警通告,他们彻底鄙视科学家闪烁其词的全球灾难认证,他们只相信眼前血雨腥风的人间画面,危机真的降临了,人类甚至还从未做好逃离厄运的准备。
混乱的城市很快变成了犯罪分子逍遥法外的天堂,盗窃组织、流亡团伙、野心勃勃的亡命徒如群蛇出洞,抢占行人,破坏公共设施,侵据商场和店铺,致使哄抢,一切都肆无忌惮,他们混杂在奔腾的人潮里,与安保人员做着史上最荒唐无耻的周旋,银行则成为蹀血争夺的焦点。运钞车被全面禁止出行,银行陷入两难的境地,这加剧了市民的恐慌,人群疯狂涌向城市各大银行,挤兑呼声迭起,运钞任务已由防卫部队全权接管,护送过程依然遭到多方恐怖分子的袭击,枪战时有发生,交通瘫痪,车辆事故不断,街区频繁爆炸,火光冲天,警报声淹没在鱼龙混杂的世界里,无数惨剧顷刻之间酿成,整座城市惶惶不可终日。
曾是人潮汇聚的黄金商业区,短短几个小时被洗劫一空,寂然矗立的高楼大厦之间,冷清的街道处处是千疮百孔的惨景,除了那些冒着危险捡拾垃圾的流浪者,偶然可遇行驶的轿车胆敢狂奔经过,废墟之中是不存在宝贝的,流洒在路面的罐头仅仅是饥饿的乞丐的一点甜头,即便是灾难前的抢夺也仍然是那么的吝啬。破损的路灯摇摇似坠,碎玻璃不停掉落下来,发出清脆而揪心的碎裂声响,烘托着抢掠者贪婪的野心和对世间似是而非的恨。
寂寥的街区,空罐子在遍地杂物里翻滚,马路中央大模大样走着四件黑礼服,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名贵披风显示出同样的幽冷风度,他们沉默而不拘谨,缓慢的步履透现深重而急促的阴寒,这就是蚩溟及三个王将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初次露面,暗之天、宝马和萧恩·瑞杰如此前拥后簇,他们显然不习惯于在这座华丽都市中漫步,也不懂得世俗的人情世故,更对即将到来的天灾不屑一顾,在凌乱场面的反衬下显得有条不紊,甚至招摇过市。
突然间人声嘈杂,路旁废弃的银行大院里冲出一辆血红客车,生猛横推上路,斜摆在蚩溟一行面前,迅急的刹车尖鸣刺耳,从客车敞开的窗户里纷纷窜出狂野的面目、横七竖八的半只身子和型号不同的火器,随着一排猛烈的枪弹射向地面,阻止了蚩溟的前进。
“弟兄们!上啊!抢了他们!”
一群饥饿的狗跳下车来,如饿虎扑食,手中的武器像虚脱了似的胡乱甩射,此处大约是重点地带,不知被各路虎狼毁了多少次,财源枯竭,如今只剩盘点路人身上稀有的份额了,弹片激起浑浊闷热的雨花,弥散着煞风景的黑烟,穷凶极恶前来觅食,却不见路人有丝毫动静,就在几乎接近之时,这才有萧恩一人侧身轻步跨到蚩溟面前,默然揭起披风一挥挡,释出万倍以上的回复力量,顿时巨声爆炸。
“——唔哇!”
可怜了那些无知的歹徒,在烈火中焚为一具具千姿百态的焦炭尸体,客车被炸得面目全非,司机尸骨无存,大火渐渐在无声无息之中燃烧,随烟尘飘散坠落的残骸喷向四周,萧恩神情俊迈,静静撑展披风为蚩溟遮挡,直至尘埃落定,他安然返身回到蚩溟旁边,红焰映照下的面孔依然显不出半点体温,不愧是最残冷的杀手。
“萧恩,你该拧断他们的脖子。”
宝马暗笑,他从爆炸坠物中接住了一支黑沉沉的手枪,擦除污迹,将它揣在手里,颇有重量,与宝马的一身穿戴极为相配,如神造之物,说不出的感觉,宝马禁不住产生些许兴趣并构想着一支手枪的用武之地了。
“这些人渣,我厌恶肮脏腐臭的血。”
萧恩冷酷的眼神透射着残暴,他是个不讲究分寸的杀戮机器,却是个讲求杀人原则的屠夫,他从来不在死亡的层面做文章,在他看来这是个索然无味的过程,结束生命就是给予对方的唯一打击,玩味死亡就等同于玩弄生命。
“宝马,你想弄脏蚩溟大人的身体么。”
暗之天幽蓝的双眼反射火光,微闪红蓝交织的光芒,斥责并嘲笑着宝马的轻慢态度。谁不知宝马有洁癖,遇到沾血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往前冲的,现在却拿着死人的枪一点也不忌讳,这怎能不让暗之天鄙视他的虚伪。
三人的争辩在宝马的略微收敛下结束,蚩溟并无任何的表情变化,始终神态阴寂,他已然不在意暗之天等人的言行,令他耿耿于怀的二十王将毕竟所剩无几了。在烈火中开道,起程行去,蚩溟的动向不再是个谜,动荡的街区之间包藏着一处幸免于难的慈善机构,那就是天使儿童福利院。
焕发着温暖迷幻光彩的孤儿院,就像一座叙述着动人童话故事的城堡,明净的彩玻璃窗连缀着精致典雅的主楼和两侧翼楼,坐北朝南呈月牙形,圈绕院中的两棵榕树相互衬托,细雨拈花弄草,分外宁静,听不到孩子们读书、欢闹的声音,似乎已经停课了,教师和工作人员都已离开岗位,这里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院,甚至和工厂、学校、车站、码头一样被人们迅速遗忘,直至被避难所取代。
天使儿童福利院,多么贴切美妙的名字啊,多么糟糕的设想,由一个杀人无数、半生血腥的家伙来执掌,会不会太有意趣了呢,真是个伪善的童话。端详着孤儿院里的秀景,揣测着angel这些年背后玩的花样,蚩溟的面目就像那冷风阴雨,阴沉中暗含着持久的兴致。
“快点出来吧,angel,你想让蚩溟大人等你吗!”
暗之天激闪目光,如两束蓝焰瞬间穿透榕树的密枝,点亮了楼房的墙壁,把彩玻璃映照得一片明丽,像探照灯发出搜寻与警告的信息,整座孤儿院安静如初,假使angel做好抵抗的心理准备或者他悔悟得迟一些的话,恐怕这满院美景无须遭遇天灾就会立即变作地狱模样了。
西侧翼楼的二层,院长办公室里隐隐泄出香烟的味道。“七星”烟雾充满了房间,沙发上坐着十二岁的女孩夏夏,angel蹲伏在夏夏身前,深情而又悲凉地呵护着她,烟尘掩隐着夏夏朦胧的泪眼,香烟在angel的指间颤抖,掌心滚动着一颗光滑的灰糖豆。
“夏夏……爸爸舍不得你——”
angel伸臂将女儿裹在烟气缭绕的怀里,轻吻她稚嫩的额头,难以克制躁动而悲重的心情,夏夏便安静偎依着,她是如此的懂事,angel甚至很少仔细拥抱过她,很少和他最疼爱的女儿亲近,那种脆弱而又冷淡的感情与姿态,他现在再也没有机会维持和隐饰下去了。
“爸爸放心,女儿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把它给我吧。”
夏夏在angel身上把眼泪蹭干,轻快拿起了angel手里的糖豆。angel默然抬头,凝视女儿纯真美好的面容,他焦虑的心一时之间得到了莫大的安抚,夏夏就像个早已长大的姑娘,仿佛了解爸爸的所有心绪,她露出微弱可爱的笑颜,将那神秘的灰糖豆含于口中,未经半点停顿便吞了下去。
凝结了angel一生心血的绝密信息,如此便永久封藏在夏夏体内了。让他最珍爱的女儿来保存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多么恰当的安排,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叫他心无缺憾、只带着牵挂去死。angel深猛吸烟,热切望着女儿的眼睛,禁不住感动涕泣,再次聆听外面二十王将的震吼,足以令他紧张心跳得难以呼吸了。
“angel,我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你想得罪蚩溟大人躲着不出来的话,你辛苦经营的房子,还有那些小孩的命……”
没有活着的灵魂能够逃过暗之天的蓝睛,他说的没错,福利院里依然还存有孩子,他们都在彩玻璃的另一面发着抖,在教室里偷偷吃着零食而不敢出声。暗之天目光渐显灼热,不像是在传达蚩溟的意志,而是显摆他的个人威势,在蚩溟之下能有资格喝令其他王将的,除了暗之天以外也仅有另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