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救我!”
女孩声泪俱下地跪倒,猛然阻断了去路,紫风衣并不对她的出现感到意外,却对于自己的停步产生了小小的惊讶。这个惊恐过度的女孩,她几乎穿透了紫风衣的厚度、抓破了他的肌肤,她像个乞丐那般用极其渴求的眼神凝望着他的眼睛,涓涓的泪水并不是在索取什么,而是想要相信什么,她奋力克制着哭吼的冲动,为的只是换取一点信任、怜悯或是庇护,显然她在绝境之时顺其自然表达出自己全部的信赖,哪怕是最后一次错误的躲靠,这份信任却是她唯一的依靠。
默默打量着女孩抽搐的神形,紫风衣从她激切的目光里看到的是冷淡的自己,纵使黑色的手套也浸染了女孩清澈温暖的泪,他依然感到身体冰凉而平静,因为心不再受感染而躁动,他果然是做到了。倾听着女孩微急的呼吸和哭泣,安详地俯视着她虚弱的面孔,紫风衣嗅到了一股滋扰的气味,那是随女孩追赶而来的猎奇的影子,寻声望去,楼下街边飞快跟出一群嚣张男子,跳蹿到了明处,他们不紧不慢,朝着丢落的目标围了过来。
“小姐,你的裙子掉了……天这么冷,让我们帮你穿起来吧——”
他们用淫恶恐怖的笑威慑着紫风衣身边的少女,像地狱底层的魔鬼泯灭了人性,他们在灯光之中暴露出醉醺醺的丑态,像饥饿的狼示着利牙、流着黏涎,瞠着赤红的眼睛,吐出香烟,扔掉酒瓶,像探照灯一般捕捉着少女的粉红身体,他们的眼里只有这一种能够被征服的颜色,因为他们不再是毫无忌讳的流氓。
“救救我……求您了……”
少女跪躲在紫风衣身后瑟缩着,即使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的保护,也把那静滞的紫风衣当作唯一的屏障,她小声抽泣着,大口地喘息,紫风衣是如此的安静,以至于少女像在掩耳盗铃,她感知着追逐者的临近,那些豺狼仿佛马上又要撕烂她的躯体,他们隔着紫风衣对她嘶吼,那些用烟酒麻痹自己的丑陋男人,试图再将腐烂般的臭气灌进她的口鼻,还要羞辱摧残她的精神。她抑制着身心的崩溃,在冷漠的紫风衣后面打颤,静悄悄地流泪,冰凉的泪水在冷空气里像要凝结。不知不觉间,异常寒冷,阴冷的夜幕,随着寒风加剧渗透出了深红的色彩,像一条条燃烧的银河划破星空,如地狱之火,阴寒逼迫人心,使那些哆嗦的腿脚畏缩不前,仰望天穹的红眼顿时惊变。
“出现了!又出现了!快逃啊——”
混乱的人影踢踩着碎裂的酒瓶,惶恐的眼神快要崩裂,他们疯喊着逃窜着,魂不附体,顶着深红色夜空,像在湍急的血流里挣扎,阴森悲惨,直到退回黑暗的小路里,全都不见了踪影。血染的夜色透过灯雾笼罩着大街,一片寒冷与死寂,惟有那深埋在紫风衣下的泪脸脱离了恐惧,渐渐发出激颤温热的少女的呼吸。
“谢谢您……谢谢!谢谢——”
她泣声跪趴在布满碎屑的冰凉路面上,茫然无知地磕着头,任由手脚被扎破,伤痛却在泪与血之中无尽地释放,她解脱了,她对于生存的渴望正如她盼望摆脱肉体的束缚一样强烈。她惶惶失神地走了,滴着鲜血、挂着惊惧憔悴的面色离开了紫风衣,朝着紫风衣原先走过的路拼命地跑了,无法知晓她还能跑多远,可那不是紫风衣所要去的方向。漫长的黑夜才刚刚开始,穿越时空的深红星光映照着大气层,如血光浸渍,看样子缺憾灾星临近在即了,紫风衣遥望着暗红的天际,目光里透出隐忧:流离失所的心灵,究竟还能跑多远……
目送着少女消逝的背影,紫风衣漠然转身,继续前行,步子却轻缓了许多。仿佛是意会到了什么,他不想再追赶时间了,真的没有必要了,他已经做好了随时随地的准备,这使他感到放松。冷气推动着地面上散逸的白烟,灯光掠过,前面是十字路口,雾中隐隐约约响起车轮与引擎的声音,朦胧的灯光开始发白,渐显明亮刺眼,被冲散的雾色里浮出了一团温暖醒目的红色标记,稳稳地移动着靠近着,直至形成一行鲜红的“kiss”驶进了紫风衣的视线。
“和睦新村到了,请您下车——”
轻柔和暖的女声穿透寒冷的夜色,安静地停靠在路口,缓速敞开了车门,这是k155次无人驾驶线路车,崭新的流线型车身,明净的玻璃窗和金属外壳,很难想象它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公交车。“kiss”的更新换代见证了这条古老大街的繁荣,新款车型才刚刚投入运营而已,漫长的莫干山路却不再有行人的踪迹了。空载的“kiss”轻轻合上车门,稳健地启动了,像一艘静静漂泊的船,从紫风衣的身旁驶过,吹起暖流,澄清了他的视野,也触动着他的心。
和睦新村,不是“kiss”的终点站,却是他来杭州的最后一站。
和睦新村划分为旧式花园住宅区与新式高层建筑区,由莫干山路和登云路交汇点分隔相对。新区临街可见层层的超宽落地玻璃与豪华阳台,排列整齐而阔气,名贵肃穆宛如一座帝国,很难不被其吸引而产生联想,以此对比观望,看不到旧区的全貌,那里显然失去了很多光彩。旧区是统一的六层宅楼,从一个老街口进入,街的两旁是相邻的杂货店,道路及四周堆满了纸屑和残食,没有路灯,幽深的路径在密集的楼房与风景树之间纵横交错,偶有光晕映出楼窗穿过树梢洒落,像是莫名心绪的表白,告诉客人这里是和睦新村的原貌,这里是年糕的家……
年糕,我就在你的附近,你感觉到了吗。
悠缓的紫风衣在楼与楼间穿梭,在宁静的和睦公园停留片刻,从和睦小学的门前走过,顺着宅楼外墙上的编号改换着方向,虽然是按着地址一路找来,可依然觉得熟悉,有着记忆深处的亲切。天冷得伤感,迎着透过封闭阳台窗帘照出的暖灯,紫风衣渐渐停在了一幢楼前,注视着头顶上的那枚号牌,恒久不变的神色终于表露出微妙的温情,这是任何感触也难以替代的夙愿和欣慰。
33,门楼外面的信箱号码里有这个亲熟的数字,已经生锈了,除此之外模糊得辨认不清,它是幸运的。不知已有多久没给年糕写信了,书信之间的期盼与等待永远只在自己的信箱前徘徊,又有谁站在了终点静心体会这种感觉,细细揣摩信箱的缝隙,感叹与牵挂促使着心与脚步不愿再作停留。
33,三楼,如此迫近的距离,无法抑制,幽沉的每一步看似轻盈,黯淡的楼道里没有光线。年糕曾说,她回家忘了钥匙,所以坐在阶梯上读信,还有,兴冲冲地拿到邮件单,据说邮局离这儿很远,不敢一个人去。再也没有寄她最爱吃的“kisses”巧克力,留在电话里的声音也像飘浮的记忆,越来越轻,直到感觉被遗忘的时候,似乎才给了自己一个不合时宜的机会。
33,居然没有门牌号:一层楼,三面紧锁的防盗门,全都没有。驻足的空间,暗而狭窄,心却是如此的安宁,她也许就在里面,不管是在哪个门的背面,这里都是与她最近的距离……已经够了,这样就够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无论停留多久,总要默默离开,可是心意却没有到尽头,为什么,为什么还想再近一点,为什么抑制不住呢。
掉转回头,怀着一丝侥幸回到二楼。奇迹!22,是有门牌号的。每扇门相同的位置,那是刻在墙壁上的号码,21与23,很可能已经剥落了,那么,按常理对应上去,便可以确定32的位置,如此一来,将它排除,如果依照顺序锁定33的位置,这会是冲动吗……如果一楼还会有信息的话。
果然!11,12,13,全都存在。即便是磨损殆尽的字码,即便是寻常被完全忽视的微小痕迹,如今却有着多么重要和深刻的意义。怀着彻底倾覆的感触和加倍的心情,重新踏上去33的阶梯,思维在漫长的楼道里凝滞,脚步仅仅瞬间走完了深暗的距离,视觉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明暖的灯光,33,竟然开着门!
不经意间,珍惜的结果是恩惠,寻觅的结果是通达。轻轻地抚mo,抚mo着这扇通达的门,光透过镂空的防盗门静洒着温度,被打开的是内侧的房门,迎门摆着一张方桌,有茶具和水,墙壁上挂着毛巾,温馨的屋子里,一位身穿洁白睡衣的女孩举着一件隐隐飘香的衣物,飞快地穿过了前厅,那活泼的形态与美丽的笑容,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她从内屋回到前厅,来到了方桌边,轻盈地端起一大杯凉茶,面朝着敞开的房门和漆黑的楼道,容貌展露无余,她的神态显得愉悦,从她喝水的声音里发出的是尽兴,像个温顺的天使散发着暖意,仿佛估算着时间,她轻快地放下茶杯,折身走来关门。
年糕,我和你近在咫尺,其实相隔遥远,如此清晰地看着你,这样深重的慰藉,注定了无法逾越的一步距离。
收敛的灯光随着关合的房门与避闪的身影化作一道无声的遗憾消逝在了叹息里。
夜风吹落了黑色手套,一封没有邮戳的信缓缓塞进了33信箱,轻步回首,举目留望,三楼的浴室窗户亮起了暖红色的灯光,鲜明,温柔,在朦胧的夜景里燃烧着,鲜红,璀璨,在广阔的幻夜里激荡着,那是心中感动的红,那是永久不会忘记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