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美女,你能把它拿走我很乐意。”
“是吗,那你就连醋也喝不上了。”
“当然,我为什么要喝醋呢,说真的,我做梦都想吞下一大杯可乐,我郁闷了整整一天了,只有可乐这种东西是我的解药,它能消除一切,让我爽快,美女,你就满足我吧。”
“你……你就做梦去吧你……”
纯娘翘起嘴,脸变得通红,拉起餐车愤愤地走了。不过是一杯可乐而已,她居然什么都没留下,明明是在有意刁难嘛,笛子感到些许费解和懊恼,尤其是被一个女人耍弄,无视他的存在。纯娘就这样不间歇地给各个餐桌运送食物,往返于工作间和餐厅之间,可以看到工作间门口还有人帮忙接应,是个男人,但不露面,唯一不动声色的还是坐在正前方的老板娘,那威严的体态神情一成不变,仿佛生怕下面有谁坏了规矩。笛子不知不觉又开始注意起了那位最先认识的“白衣女孩”百合,她的背影显得是那样安详,与餐厅的气氛完全不相协调。
百合吃东西的动作很有节奏感,她左手持筷子,右手同时握住刀叉,一起一落,轻快娴熟,在众多食客当中可谓独具美感,但仔细观察之后,会发现她的手一直都不会停,并且是分秒不停地进食,只有当她偶尔喝一小口水的时候,左手稍有停歇,而刀叉仍在盘中切割食物。想不到这女孩不言不语的,竟也有如此食量,看她桌上累积的餐盘,足以和酒精的相媲美,真是人不可貌相。
再看坐在百合后面的那个清瘦的男孩,可就差多了,他拿着两根粗筷子,这个碗里夹一夹,那个盆里捣一捣,挑食的小鬼,一顿饭的工夫才拎出一小撮不知什么的东西来,战战兢兢放进嘴里,一脸苦相地嚼呀嚼,一张泛黄的面孔侧过来,阴郁得吓人,从那发白的唇里微微向外呕出一些残汁,不间断地呕吐,稀少而隐蔽,这个家伙,他也太恶心了。
笛子确信自己今天不会再有什么胃口了。工作间里隐约传出纯娘的争吵声,不一会儿,一个被唤作“大叔”的男子现身,像是被纯娘推出来的,他戴着一副大镜框眼镜,留着少许胡子,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他与上座的老板娘眼神会意,貌似得到许可,作为纯娘的助手站在餐桌前排向后观望,百合身后的瘦男孩慌忙改变了侧身呕泄的姿势,低头坐好,拿起餐具继续吃东西。大叔扫视一周,估计因为近视而没发现什么,回首向老板娘示意,似乎一切正常。此时的纯娘也离开了工作间,她穿着黑短裤,没有推车。
两人以老板娘为界,划分了自己的管理区域:靠近餐厅入口的几列餐桌由大叔负责,纯娘则是照看工作间一侧的餐桌。穿了短裤的纯娘,甩着白皙纤腿,摆着长臂,舞动身体,像在走秀,路过百合身旁,她用冷淡的目光注视了那位清纯的小姑娘,又看了一眼后排的瘦男孩,稍作停留,查看了男孩的餐桌以及男孩的脚下,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又有些不放心地走开了,继续朝着末排餐桌移步,于是再次来到笛子跟前。
和纯娘近距离之时总是抑制不住心跳,尤其是当她穿成现在这样,笛子真不知自己该做何想法,只是觉得她越靠越近,直至逼近他身旁,简直就要触到她双腿的温度,笛子有点不安分地细细打量:她贴着墙边,轻轻顿足,双手落于腹前,身材近乎完美,长相绝顶标致,还有那粉嫩的皮肤,就像一道可口的饭菜。
“美女……可乐……”
凝望着纯娘的眼睛,笛子不由自主发出哀求,声音有点颤抖。纯娘毫无反应,她目光平视,细致入微地观察着前排餐桌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看来她是不会允许有谁在吃饭的时候做小动作的。面对这触手可及的美女,笛子无可奈何,完了,他已经被彻底无视了,一种说不出的苦闷让他隐约感到心痛,他垂下头,盯着桌上的瓶子发呆,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那浑浊的水一般,恐怕很难再有澄清的一刻了。
时间大概持续了几分钟,笛子发觉纯娘渐渐靠在了他的椅子上,并且不住地摆动手脚,她不再全神贯注地监视那些餐桌和食客了,而是不时地梳理自己的衣妆,还小声叹气,神色也显得烦躁,她似乎是累了。笛子也逐渐感到茫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待在这充满恶浊气味的地方,听那些杂乱而又单调的餐具和唇齿发出的噪音,人与人之间却寂静得可怕,为了一杯可乐,需要这样惩罚自己吗,难道只是为了多看两眼美女。
终于还是决定了,他打算离开这间诡异的餐厅,即使现在有免费的可乐摆在眼前也不能动摇他的想法。但是,身旁纯娘那双细长的腿挡住了他的去路,让他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他甚至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引起她的注意。还在笛子犹豫不决的时候,纯娘已经扶住椅子,双腿跟进贴了过来,轻轻屈膝,像是要坐,不知所措的笛子连忙挪出一点位置来,那娇柔的身子紧跟着坐下了。
一张并不宽大的座椅,纯娘占据了四分之一,笛子侧着身,几乎紧紧挨着她的腰和背,两只手不知该放哪里,用身体感知她浑身的温度,惟有心在跳。这女人好像真的累了,倚靠在座椅和笛子身上,一双机灵的美眼仍在不时注视着前方的动态,此时此刻,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心脉的跳动,如此近距离揣摩她的容貌和神情,探察她的每一处亮点,笛子不由得暗自庆幸,怀抱着温热、芳香,一切想法顿然烟消云散了,甚至感到不枉此行。
笛子目不转睛对着纯娘,正如纯娘一心目视餐厅,直到这个魅力十足的女人似乎终于有所察觉,她身体倾转,面容迅速地贴近,将卷曲的睫毛、温润的眼睛呈现在笛子的眉目之前,短暂的对视下,笛子脸红发热,屏住呼吸,露出了几声呆傻的笑。纯娘却显得诧异,娇嫩的面庞透出凝重的神情,轻轻眨着眼,对着桌上那瓶未曾动过的水,她红唇微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美人柔密的秀发裹住了笛子的呼吸,让他忘乎所以,在这间没有食味的餐厅里,顾客们都在饥饿地吞噬,只有笛子一人痴醉于芬芳。渐渐,纯娘越来越近,身体略向餐桌倾斜,软软的,柔柔的,像是睡着了,她左手倚在凳子上,右手搭在桌边,屈肘弯腰,模样真是美极了,不知不觉间,两条腿逐渐收拢弯曲贴靠笛子的腿,那感觉是如此的微妙,以至于笛子不愿多让出一些位置来给她坐,就这样享受着距离的紧迫和心跳的加速,一时间竟让他猛然忆起今日考场之上的挫败与耻辱,还有那整整一日如爆炸般的头痛和深深的沮丧,这些感触叠加起来忽然间让他痛不得生。
“唔……姐……姐姐……”
一段小声的抽泣扰断了笛子的心绪,在前排餐桌之间徘徊着的一阵呓语,即使嘈杂的环境也被它打乱了,笛子稍感清醒,再次注意到了前面那个瘦弱的男孩,发现他又在呕吐了,并且喃喃自语,男孩不时伸出手指向前触碰,坐在他前面的正是白衣女孩百合。笛子留意到男孩在哭泣,而他呼唤百合时的语气和姿态,简直就像在喊救命。
再看百合,她依然聚精会神低头吃饭,忙碌的双手有条不紊地左右挥动,无论饭食还是饮品都能均匀而有节奏并且准确无误送进那微微张合的唇齿,她面不改色,分秒不歇,完全形成一套有规律的吃法,令人叹为观止。至于身后传来的男孩的“求救”,百合并非没有听见,从她时而减缓的吃速,以及起伏不定的坐姿,就表示她正在倾听他的哭求。
瘦弱的男孩,似乎已经连半粒米也咽不下去了。笛子并不认为那是个神经病,反倒觉得他是有难言之隐,否则也就不会有向百合求助的举动,而究竟是饭菜过于可口还是他吃饱了撑的,虽然这不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是男孩持续不断的呕吐除了让笛子倍加恶心之外又有了一些不安,他记得刚才纯娘似乎特意检查了男孩餐桌的上下,因为没有发现可疑而走开。假使看到有人呕吐,她又该作何反应呢?笛子预感到了一种结果,即便还不确信他身边的美女究竟在监视什么,以及她和大叔还有老板娘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默契。那么,在这三人近乎严密的监控下,男孩是如何做到一次又一次呕吐而不被发现,他吐出的东西又究竟去了哪里?
莫名的好奇与怀疑促使笛子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瘦男孩呕吐动作的瞬间上,不多久,一种想吐的冲动便浮上心头,如果不是视力极好,笛子简直无法相信:男孩用筷子的末端勾住自己的衣扣,而后以极快的速度拉开衣领,这时口中的呕吐物喷落而下,恰好掉进衣服的内侧,紧跟着筷子松离,衣襟便合上了。原来他就是以这种方式不间断地重复一个动作,足够迅速地使呕吐与拽衣领的动作频率相契合,从而最终达到隐蔽的目的,如此吐法,虽与百合、酒精的吃法背道而驰,但其节奏却足以和二人相比,真是异曲同工之妙啊。
瘦男孩所穿的衣服,便是餐厅里绝大多数人统一穿戴的灰色外套。笛子现在总算了解为何这里四处飘散着难闻的气味,只因有人深藏不露……若是再这样待下去的话,就算不被熏死,恐怕也会恶心致死,笛子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这时,靠在身旁的纯娘仿佛惊醒了,她直起背来,轻轻晃动头发,目光显得呆滞,笛子见她面带困意,心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可这怎么开得了口呢,眼瞅着美女微伸懒腰起身而立,笛子意犹未尽,更因未能来得及碰她一下而感到懊恼。纯娘离开座椅,继续向前观望,而那瘦男孩不知何时也已停止了小动作,如同掐准了时机,纯熟得像个应付监工的老手。
纯娘走向前去,在瘦男孩身边打了个圈,没发现什么,而后略显无趣地走开了。大叔和纯娘不约而同来到餐桌的前排,大叔表示他那边也没问题,于是两人在老板娘的默许下相继回到工作间,并且关上了门,就连老板娘自己也困得眯起眼。餐厅的气氛开始枯燥乏味起来,异常单调的吃喝的声音和饭菜的气味填充了人的听觉和嗅觉,摇摆着的餐具驱使着一个个失去灵魂的肢体,他们就像是幽灵,笛子庆幸自己仍是活着的存在,而这种感觉正在随着时间的延续而消褪,这令他深感恐惧。
“姐……姐姐……”
瘦男孩终于再度呕吐了,从胃里翻出的东西溅得到处都是,他两手在肚子上胡乱地抹着,一股股菜汤状的汁液从衣服扣中向外溢出,那件神奇的外套已然盛满,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吃了多少、吐了多少,他脸色泛青,咳嗽并发出哀吟,似乎达到了身体极限,他加大了呕吐的动作,朝着饭桌喷泄,他好像完全算准了时间,就等纯娘他们松懈的这一刻偷偷完成一次猛烈的发泄,以便能够得到暂时的解脱,虽然经过周密计算,倾泻量依然持续超过他所能控制的范围,看起来他已经无法收场了。
“呜……姐姐……”
男孩不断向百合发出祷告,汁液几乎溅到了女孩洁白的衣装,百合的背轻颤,两只手的动作越发缓慢,她安静地思考,倾听男孩的祈求,默默地计算,终于她侧身转面,轻快地审视了身后的状况,她的身形显示出一种不堪重负的柔弱,精神透着悲凉,眼睛里却满含安抚心灵的光。难道说她动了恻隐之心?这一切令笛子突感诧异,作呕的场面已不足为奇,被定格的是百合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