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隔着玻璃的会见大厅，李小强与嫂子很远就看见玻璃那边走来了李东山。仅仅两个月的时间，李东山就瘦成了另一个人，只是相貌没有多大改变。李东山的母亲还没等儿子过来，就先在心里叫了一声儿子，接着那眼泪就涮涮地往下流。李小强虽然没有眼泪，心却很痛。当李东山走过来的时候，李东山似乎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他妈，因此他不敢看他妈妈，而是看着李小强。李小强用眼神对他说了一句，“东山，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深圳。“李东山也用眼神对李小强回应：“你没有错，是我自己错了。“李小强再一次用眼神对他说：“我没有管好你，我对不起你爸爸我的大哥！“李东山同样用眼神回应：“你并没有不管我，而是我没听你的话。“李小强正要开口叫一声东山，李东山的母亲却抢先叫了一声儿。李东山不得不对着母亲叫了一声妈。然后，两个人就一个在外，一个在里，隔着玻璃用话筒开始对话。

“我的儿！“李东山的母亲因为极度悲痛，泣不成声地说，“你都瘦成这个样子了，叫娘看了就心疼。“

李东山有些惭愧地说：“妈！你不用为我担心，自己多保重！“

母亲含着眼泪说：“妈都求人了，可没办法呀儿子！如果能换，我愿意把你换出来。“

“妈！“李东山很感动地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怪我自己走错了路。“

“儿啦！“母亲说，“要知这样，我当初真不该让你来深圳。“

“你不要我来，我也会来的。“李东山发自内心地说，“因为，我不想看着你为我们太着急，着急得日日夜夜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虽然强爷能帮助你，但我不想太为难强爷，因为他也有自己的家呀！我原本是想来深圳闯一番天下的，没想到却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我不怪谁，也不怨谁，只怪我自己走错了道，怨我自己一时心切，什么也不顾，让自己走上了不归路。“

“我的儿！“母亲已经泪流满面，“你能这样想，更让我心里不安呀！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穷，你爸又早去了，你绝对不会有今天这个样子，你还会和别的娃子一样，这时候在读大学呀！“

“妈！“李东山发自肺腑地说，“现在我愿意告诉你，其实我很想读大学，因为在我们这个家，甚至在我们李家宕那样一个村子里，居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我很想成为我们家乃至我们村第一个名牌大学生，只是，我没有想到，爸爸因为太累而这么早就逝世了！如果他活着，身体健康，我肯定会继续读书，而且一定要考上一个一流的大学。可是，爸爸走了，我不得不改变我的想法，为了这个家，我只能说读书没用，因为我想马上挣钱养家，让妈你少操心！妈！我原本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到了深圳这个地方，我的思想就慢慢地变了，我由不得我自己了。我自己也明显地感觉到，我已经越来越不象人，而象鬼！有今天这个结果，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里恐惧和担忧。现在好了，我的人生道路走到了尽头，已经用不着我重新考虑和选择了！妈，你也再不用为我担心和发愁了！我已经想通了，我走之后，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因为，我弟弟还要你操心培养！“

“我的儿！“极度悲痛又激动的母亲，本来想说一声儿子太懂事了，但突然觉得天地一片昏暗，她晕倒在地下了。

李小强赶紧过去扶起嫂子，李东山在玻璃那边大声叫了一声妈。探视的时间已到，两个警察走过来，暗示探视结束。李东山的母亲醒了过来，她要再见一会儿子，再说几句话。警察批准了，李东山的母亲却不知说什么好。万般焦急之中，她有点迫切地问儿子：“我的儿！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你有什么要求，就对妈说，妈一定完成你的心愿。“

李东山含泪看着母亲说：“妈！我只有一个要求，我死后，你们一定要把我弄回去，我不埋在别处，我要埋在我们家的那个进屋的山口上，让我日夜不仅看到我的家乡，也能看到我家里所有的人。因为，我这一生最最幸福和快乐的日子，是在老家，而不是在外面的世界。尤其是我的童年，虽然贫困，却让我过得非常开心。我死以后，如果还有来生，我还要在那里再投生，我要再做一次山里的童年，在那里享受快乐！“

“我的儿！“母亲已经泣不成声了，她看着儿子至今还带着童稚气的脸蛋，说，“这个心愿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如果你我还有来生，你就还做我的儿吧！你再做我的儿，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上这条路！“

“妈！“李东山激动地大叫了一声，他似乎要跳过玻璃，与母亲来一个亲热的拥抱，但是不能，他只好沮丧地看着母亲慢慢地离去。然后，他才在警察的暗示下，转过身去。

娘儿两个，隔着玻璃，一步三回头，难舍难分地一个从探视间走进了监狱，一个从监狱走了出来。

李小强扶着几乎要倒下去的嫂子，心里异常沉重。

行刑那日，李小强没有让嫂子到现场，甚至隐瞒了这个真实的消息。所有认识和不认识李东山的老乡，都去参加了枪毙李东山的活动。宣判大会一结束，李东山就被警车带走了。李小强赶紧租了车子，和所有老乡一起跟着那辆警车去了刑场。

刑场设在一个山脚下，几乎三面都是悬岩。李东山被人从车上推下来后，刚才站住，就被一个行刑的警察用枪打中了胸膛。

一声枪响，让所有老乡都吃了一惊，尽管李东山的死大家早已知道，但真正看到事实的时候，大家还是难以接受。那一声特别的枪响，让所有老乡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因为那不只是一个生命与他们永别，而是一个铁的事实，让他们感到既恐惧又震惊，甚至非常紧张，仿佛被枪毙的不是李东山，而是一个内心的自己。

宛如惊雷的枪声响过之后，一股蓝烟在空气中慢慢地消散。行刑的警察收了手中的枪，转过身去，上了警车。警车带着一种警示的笛声，回到了龙蛇混杂的深圳。只有那座山，还躺在那里魏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