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颁奖的给李小强打来了电话，要求他准备一下，讲一讲他在深圳闯天下的经历和感受，特别是要他好好谈一谈他这个从贫困山村里出来闯天下的年轻人，是怎么在深圳这个地方混出今天这个模样的。
李小强一听到模样这两个字，就觉得好笑，同时有一种变异感。从表面上看，他确实是混出了一个模样，过去在李家宕连学都上不起的他，现在在深圳有车有房还有公司，但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更让他说不出来的是，现在的李小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李小强了。尽管他在老父亲面前发过毒誓，不做一个违法的人，不做没良心的事，可他要想在深圳继续生存发展，那些说过的话已经不能算数了，他必须做一个适应深圳的现代人，才会有将来，否则，即使有现在这个公司，也会很快就垮下去的。深圳确实是个神秘的地方，它能够让人一夜暴富，也同样能够让人在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这里的每一个想要发展和飞黄腾达的人，几乎都是在赌博，这种赌博，不只是经济上的赌博，也不是牌桌上的那种赌博，而是把自己的所有，包括自己的精神财富和思想观念，全都变成赌注，去碰运气。最终的结果，虽然有一些人赌赢了，大多数人都是人财两空，赌得什么也没有，连人性和人格尊严都没有了。就连那些所谓的赢家，其实也只是得到一个虚拟的数字。这个虚拟的数字，就象一个庞大的虚拟空间，让人觉得活在真空里，没有流通的新鲜空气，憋闷地活着，而且随时会随着这个虚拟空间的爆炸，彻底毁灭。
想到这些，李小强实在没有心情去参加这种徒有其名的颁奖大会，更不想在会上发什么言。在参加这个颁奖大会的前几天，李小强一直忙着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烦心事，等他刚一歇下来，出席大会的时间已经到了。
这天晚上，李小强最后一次去了张莉莉那里。张莉莉跟他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她有话要对他说。李小强过去后，张莉莉弄了一桌好饭好菜，并为他准备了一瓶好酒。两个人像叙旧情样的说了很多，最后张莉莉带着酒意问他：“强！我们之间还会有回头的时候吗？我告诉你，我还象过去一样爱你，而且我不会再爱第二个男人，只要你给我一点安慰，让我觉得活着有盼头，我会好好生活下去的。尽管我心里很清楚，我现在是深圳的一个臭人，你却是一个会让许多女人和女孩动心的香饽饽，你现在是人正当年，公司生意做得红火，而我，却是一个瞒着所有人在偷时间的痛苦者。“
李小强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们之间已不可能，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随时跟我说，我在能帮你的情况下，肯定会帮你的。“
“好吧！“张莉莉带着极大的痛苦笑着说，“从今以后，那就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吧！此生此世，是我对不住你，来生，我会用我的实际行动来弥补我对你的那些对不起。”
“怎么？“李小强有些不安地问，“你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没有。“张莉莉似乎很肯定地说，然后，她给李小强倒酒。
“不能再喝了。“李小强说，“我们已经喝得够多了。“
“就喝这最后一杯吧！“张莉莉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李小强，“人生一世，知己难求，这辈子我没有找错人，是我自己没把握好自己的命运，就算是我向你赔罪，我先干了！“
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小强知道张莉莉是想找个机会发泄一下心里的痛苦，他不得不干了这一杯。
已经喝得差不多的两个人，喝了这一杯，突然觉得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它不仅可以让人感受到酒的美味，更可以让人在这其中得以麻醉，这是别的东西不可替代的。想到明天就要在那个什么会上发言，李小强就有抵触感，他想，如果不参加这样一种大会，也许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于是，他也借着酒劲，敬了张莉莉一杯，并说了几句宽慰张莉莉的实心话儿。张莉莉非常感动，她再次举起酒杯，又回了李小强一杯。两个人就这样你一杯来我一杯去地喝了好几杯，直到两个人都醉了，鬼使神差地睡在一起。
第二天早晨，李小强醒来，看到自己没有睡在自己的床上，而是睡在已经离婚的妻子床上，很是震惊，他试图回想昨夜的一些情景，看是否他做了什么违背自己意愿和对前妻不尊重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李小强的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他甚至在等待前妻给他一阵指责。虽然这里曾经是他们长期作爱的温床，但现在他们早已只能是朋友，这个界限，不只是那一纸法律文书在规定，而是他心里早就有了这个界定。
张莉莉也醒来了，她没有任何反感的意思，甚至对李小强很温柔地说：“昨晚我们都喝醉了，是你扶着我上床，还是我扶着你上床的，我都不记得了。你不会介意的吧？“
“你呢？“李小强反问张莉莉。如果张莉莉说介意，他会立刻承认自己的不对。
“我当然不会，“张莉莉发自内心地说，“对我来说，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夜，我会永远珍惜。“
李小强还以为张莉莉这样说，是在希望他有回心转意的一天，便说：“希望我们不要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这样不太好。“
张莉莉彻底失望地看着李小强，她真没有想到，李小强这么一个表面上看上去很老实的男人，内心却是如此坚定不移，这种看似无情却有情的举动，让张莉莉更加觉得李小强是个有情操的好男人。因此，当李小强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张莉莉竟下意识地叫了李小强一句，而且声音很大，好像是她忘记了什么要对李小强交待似的。
“什么事？“李小强站着问。
张莉莉多么希望李小强此刻能够回来，与她接个吻，甚至哪怕只跟她亲一下，拉个手，她也就死心了。然而，李小强却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意思。张莉莉就对李小强说：“没事，你走吧，去参加你那个颁奖大会吧。你现在是深圳的红人了，要好自为之。“
李小强连一声谢谢也没有说，倒不是他不知这个礼，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去参加这样的会，尤其是不想发言，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九点钟的时候，李小强进入到会场，并站在了颁奖台上。领导按照程序，给十个深圳年轻人发了奖。然后，依次进入有感发言。李小强是最先一个。
正当李小强为不知该怎样说而犯愁的时候，他的手机来了一则短信。李小强看罢短信，内心一震，他向大会负责人提出要退出会场，有重要事。大会领导不同意，要他说完才能走，因为这个会议很重要，而且晚上还要在电视上播出。
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李小强，突然在这种被逼迫的情势下，灵机一动，他拿起话筒，对着下面黑压压的听众大声疾呼：“我李小强在深圳闯天下，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和磨难，但最终换来的，虽然有些模样，但我这身模样，不是人的模样，而是人模狗样！为了我的今天，我不知牺牲了多少，又毁灭了多少，我更不知道的是，我今后还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来！“
扩音器突然关掉，李小强也放弃了话筒，撒腿就往台下跑。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李小强知道，张莉莉给他发来的那个短信息，非常不妙。他几乎是一步不停地往张莉莉的别墅里跑，甚至忘记了打的。
来到别墅，李小强一口气冲进张莉莉的房间，割腕自杀的张莉莉，已经倒在血泊中，没有救了。
“莉莉！莉莉！你醒醒！“李小强大声呐喊，“只要你醒过来，我愿意和你复婚！我只是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已经心软，其实我已经在心里原谅你了，那不是你的过错！你是被迫的！”
李小强喊完这些，连他自己都觉得，如果昨天晚上他这样说，或者是今天早晨走之前这样说了，张莉莉当然不会自杀。
悔恨交加的李小强，沉甸甸地抱着已经没有呼吸，但他却还能感受到体温的妻子张莉莉的尸体，在眩目的光晕中，毫无目的地朝外走着，走着，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