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老太婆和她女儿是在屋子里谈话谈得多投入,竟对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只是后来听邻居小男孩说,那一天,烈狗的狂吠和女孩的哭喊声让他心惊肉跳了好久。
“痛定思痛,爸爸妈妈终于明白了树挪死,人挪活的道理,于是决定带着我离开,天大地大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什么可怕的。可是恶人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走家里仅有的两个劳动力呢?即使要走也必须得扒下层皮来才行。梁新敏和她的丈夫马锋联合老太婆召集家族所有人开了个家庭会议,指责我的父母枉为人子,平日里亏待父母,如今更是企图逃避赡养父母的责任,他们大仁大义允许我的父母离开,以后由他们夫妻二人接替我的父母来赡养老人。可是为了保证二老能有充足的储备安度晚年,我们一家人可以离开,但是必须净身出户,家里的一切,大到粮田房产存款,小到院子里的鸡鸭鹅狗都要作为二老将来的养老费留下来,从此后我的父母就算是自愿与原生家庭脱离关系,家里的一切钱和债都再与我们无关。
“一向善待我们母女的爷爷这次一反常态地倒戈到了敌营,完全赞成大女儿的提议,而这也成为了爷爷日后最后悔的决定。虽然爷爷也同恶人站到了一边,可我却并不恨他,因为在一屋子的魑魅魍魉里面只有他的出发点是善意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吃过很多的苦,为了生存,他辗转多处最终才在老家落脚,他知道背井离乡的艰辛和不易,他不想小儿子一家出去受这个苦,更害怕他们会客死异乡,为了能够留下儿子,他做出了此生唯一一件错事。只是他用错了方法,他低估了妻女对儿子一家造成的伤害,也低估了儿子儿媳想要逃离的决心,以至于让他悔恨余生。
那晚,爸爸妈妈孤独地站在全家人的对立面,承受着来自这些亲人的无端指责和谩骂,百口莫辩。一个七尺男儿被逼得一个人躲在黑暗里痛哭,那是我唯一一次见爸爸哭。”
记忆像封尘在床底的尘絮,无人触碰时便静静地躺在死角里蓄积力量,日积月累集结成一团团并不结实的绒球。一丝风起,就会搅得绒球四处飘散飞扬,弥漫在四周,迷人眼,恼人心,挥不散,也除不净。
那时的梁岩虽然只有四岁,可是已经开始有了记忆。只是大脑尚未发育完全,能记住的并不多。她对老太婆最深的记忆除了她总是惹得妈妈痛哭以外,就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口渴的自己为了拿到放在柜子上的一杯水,踩翻了小板凳,磕得头破血流,痛哭不止,而那个“奶奶”却心疼于小板凳划花了柜子,对于受伤痛哭的小孙女却视而不见;是他们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一家人正温馨地围坐在一起看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动画片时,一张满布皱纹、笑意盈盈的脸突然闯入,张牙舞爪地朝着自己冲过来,那笑容让小小的梁言觉得狰狞恐怖,就像动画片里正在熬制毒药的老巫婆从电视机里爬了出来,冲向自己一样恐怖。明明是一个捧脸亲吻的亲昵举动,在年幼的梁言看来却像是一双干瘪枯萎的魔爪死掐着自己的脖子,直叫她畏惧反感。
得到梁言父母家产的梁新敏和马锋这一对,刚开始还做做样子,对二老殷勤照顾,可是没多久就原形毕露,开始想方设法地虐待双亲,巴不得他们早早归天。曾经那些指责梁岩父母是白眼狼的亲戚在此时正义地将二老接到自己家里轮流照顾,可是用不了多久都会被老太婆折腾得正义感泯灭,只是可怜了老爷子跟着一起遭殃。老爷子很想去找小儿子一家,可是自己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也没有脸面去打扰勉强糊口的儿子。虽然小儿子离开前决绝地答应了不再与家里人往来,可是当他刚刚在新地方站稳脚,缓过口气来时,就开始每年给二老邮寄生活费,不多,但老爷子知道那是小儿子一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