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李浩倡揭开画架上那块灰色的布,坐到那幅未完成的油画前。
家里很安静。窗前,是前不久换进来的一批菊花。偶尔,那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声,似乎是花瓣或者叶子凋落的声音。
假如现在有人要李浩倡画完面前的这幅油画,他一定不知道怎么动笔。因为现在,他头脑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片混沌,一片空白。
李浩倡起身走到香炉前,点燃一支檀香。烟雾笔直升起,由浓到淡消失在房间的上空。熟悉的气味弥漫在画室。这气味,从外婆逝世到现在,第一次出现在画室里。李浩倡闭上眼睛,外婆在世的一切,历历在目。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外婆就在油画架前的椅子上坐着……
李浩倡拿起一本书,坐到沙发上打开。
夜晚,曹佩璐打来电话问李浩倡在做什么,他回答在看书。李浩倡问曹佩璐,最近情况怎么样,她回答一切都好,就是忙。等轮休了,回来休息两天。
放下书,李浩倡发现,这是好久以来,第一次静下心来,看了两个小时的书。
胡艳萍再次出现在李浩倡面前,是周三的晚上。她带着那个小姐妹一起来的。
吃完饭,胡艳萍没有随小姐妹离开,而是走进一号卡座。李浩倡问她周一为什么关机。她却淡淡回答,说想安静地睡个好觉,不想被别人打扰。
李浩倡没说什么,只要她没事就好。
“你下班了,我就去你家找你!”胡艳萍离开的时候说。
凌晨,胡艳萍带着一股寒气闯进屋内。她跳起来,悬挂在李浩倡的脖子上,吻着李浩倡。她的表达方式猛烈甚至有点粗暴,和温柔完全不沾边。但是,这种风格已经让李浩倡习惯。就像现在李浩倡和她接吻时,习惯了她嘴巴里的啤酒味道一样!
窗帘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两人却要在这时候沉沉睡去。
有天夜晚,李浩倡在广场散步,他看着四周五光十色的灯光突然发现,自己有很多天没在阳光下活动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日子过得黑白颠倒了?!
从胡艳萍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像个海妖一样缠住自己的那个夜晚开始。和胡艳萍的交往,直接简单,一切都是赤裸裸的肉体享受。从午夜狂欢到黎明,在太阳升起的时刻跌入到黑暗里去昏睡度过整个白昼都凭心情。
这是一种堕落!
因为需不要任何约束、可以随心所欲,所以堕落起来最感轻松!它让人欲罢不能,越陷越深。
季节渐渐迫近冬季,气温下降得厉害。十一月快结束的时候,李浩倡不小心感冒了几天。因为怕将感冒传染给胡艳萍,将近一个星期,他拒绝和她见面。
中途,她打过一次电话,问李浩倡:
“是不是和曹医生好上了,不想见我了?如果是,我可以离开啊!”
“胡说!等我感冒好了,我和你到‘糖果’喝酒。”李浩倡回答。
胡艳萍在电话那边发出响亮的笑声。
周日(121李浩倡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从“北岸”出来,去“糖果”找胡艳萍。
远远地,看到几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停在“糖果”门口,门口挤满了一堆人。
“放开我,放开我!我还要等一个人,我在等一个人啊……”一个撕裂的女声从警车那边传来,声音有点耳熟,像胡艳萍的声音。但是他从没听见胡艳萍这么叫过,所以不敢肯定。隐隐约约,李浩倡看到一个人挣扎着被押上警车。他还没走到“糖果”门口,警车已启动,响着警笛,在便河东路和李浩倡擦肩而过。
穿过大门口议论纷纷的人群,李浩倡到了后台。因为胡艳萍有个同学在“糖果”驻场乐队担任贝斯手,所以她常常待在后台玩。在休息室里,大家也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这群人中,也没有胡艳萍。浩倡掏出手机,正准备打胡艳萍电话,吉他手手走过来,直接拉着他的胳膊,走出“糖果”。
在便河东路的一棵树下,他告诉李浩倡:贝斯手“溜冰”后,在舞台表演失常,被线人举报,刚刚被抓走,胡艳萍和贝斯手一起溜了冰,也被抓走。
怪不得觉得声音有点熟悉,怪不得说要等个人。原来那个声嘶力竭叫喊的女人是胡艳萍!
在十二月的夜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浩倡心里一片冰凉,如同这个夜晚降到零下的气温。
第二天,李浩倡找到北川原来的部下小金打听胡艳萍的消息。小金告诉李浩倡,胡艳萍昨天被抓,现在正羁押在治安中队。鉴于她已经表现出精神障碍这种情况,中队正联系她的家人,商量下一步怎么管理她。
“她现在精神状态还不稳定,你最好不要见她。”介绍完胡艳萍的情况,小金对李浩倡说。
多年后,李浩倡还时常想起这天,后悔没有坚持去见胡艳萍一面!那次离开张居正街五号,在房间门口的回头竟是最后一面,在“糖果”门口听到的“放开我,放开我!我还要等一个人,等一个人!”竟然是最后一次听到胡艳萍的声音!
当天,应hub省美术家协会邀请,李浩倡赶到武汉参加了一个研讨会。几天后回来,他联系小金问胡艳萍的情况,小金告诉他,前天胡艳萍的爸爸从深圳回来,把她带了过去。
李浩倡挂掉小金的电话就拨打胡艳萍的电话,但是电话关机。后来一连几天,电话依然关机。
胡艳萍肯定被暂时关在医院在治病,治好病,她会联系我的!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下,李浩倡慢慢放下胡艳萍,开始提起画笔,恢复手感。他也给西宁打电话,问考研的事!西宁建议他考广美或者中央美院油画研究生。过了不到一周,李浩倡收到一个大大的纸箱,里面全是西宁邮寄过来的考研资料,资料很全面。
绘画,考研学习,李浩倡忙碌起来。
有天,在画室看考研资料的时候,李浩倡突然想起,在这里,曹佩璐曾斥责自己浪费才华和外婆的遗产。被佩璐斥责的那夜,自己下定决心改变生活,首先从考研做起。可真正学习,是在胡艳萍离开荆州之后。
在此期间,李浩倡时常拨打胡艳萍的手机,每次都是关机状态。他还跑到胡艳萍家附近打听他们一家的联系方式,也没人知道。
她肯定在医院治病。治疗好后,她还会联系我的。说不定,哪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音乐震耳欲聋,一个声音在里面喊道:
“浩倡哥,来‘糖果’蹦迪!”
原来是胡艳萍的声音……
在这样的想象中,浩倡慢慢放下对胡艳萍的担心,静静等待着她在某天联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