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聚三魂·绾玉篇(一)(1 / 4)

九州如赭 作家IlhboL 14140 字 2023-05-19

大约拂晓时分,天色微明。

透过四周被挑起的帷幔,隐约可见屋外已化作沉雪如云的琉璃世界,就连墙角那倚在梢头的几株红梅,亦是未能逃脱零落成泥的宿命,风起,伴着纷飞细雪碾落,辗转浸没,离合匆匆。

绾玉想,这个世上果然没有谁会是上天唯一的宠儿。

花终会凋谢,雪总会融化,风亦会停格……

万物的相生相克,寒暑的流转轮回,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就同这人世间的爱恨悲欢一般,缘起了则聚,缘灭了自散……

正恰一腔悲抑愈渐蔓延时,门口隐隐约约的有脚步声响起,紧跟着,柴葙那副脆生生的嗓音从屋外透了进来。

“绾姐姐,你醒了吗?”

听见声响,绾玉似拉回了大半的神思,仿若叹息般的应了一声,这才见她缓缓的站起,朝内室的那座桐花镜走去。

说来,今日其实是个大喜的日子,因为再过一个时辰,她就将嫁给那个人做妻子了。

穿上生平最爱的大红色,戴上她亲手所作,且与那人青鸾一对的勾梅簪,彼时再喝过合卺酒,行过夫妻礼,从此举案齐眉,白首同老……

原本,这些寤寐而求的种种一下子能够夙愿得偿,她心里该是欢喜极了的,可终究也是世事难料罢了……

绾玉也曾想,若她半月前并未踏进那间密室,如今会不会又是另一番的光景呢?

想起半月前的那一夜,绾玉的眸光有些微动,视线缓而慢的拂过榻上的那件嫁衣。

那件裙摆晕满了黑梅的嫁衣,是她去年花了十一个月的辰光亲手绣成的。

遥想当初,针针刻骨,丝丝柔肠,那红布上的每一针,每一线,勾勒着的都是她对那个人满腹的爱意与满腔的热望,可她没想到,竟正也是她亲手缝出的那一针一线,生生的缚住了这辈子唯一的希望。

良久,垂着的红色帷幔被人从外轻轻地掀了开。

柴葙捧着一盆洗漱水走了进来,可刚走近,不料却被吓了一跳。

镜子前坐着的,那即将要做新娘子的人,此时长发披肩凌乱而散,脸上半点得血色全无,再衬着那素净的一身白,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要去成亲,倒却像极了要去奔丧。

柴葙心里这一想,口里竟也自言自语得跟着漏了声。

可无奈她尚是率真直性的年纪,又加之涉世不深,便也没发觉出自己的这番话有何的不妥,便一边浸了帕子递过去,一边歪着脑袋细细的打量了镜前的绾玉几眼,见她眼角下有些微肿,神色关询的凑上跟前。

“绾姐姐,你昨个儿夜里是不是没睡好呀?这眼下可都是一圈的乌青呢?”

“嗯。昨夜里有些饿了,原想起身去寻些吃的来,谁知一开门瞧见屋外落起了雪。”

绾玉舒眉轻应了一声,清清冷冷的嗓音里依约透着几分彻夜未眠的疲倦。

“葙儿是知道的,我平生最喜雪色,这一时贪看,便这般忘了时辰。”

“天呐,那绾姐姐你不就是足足饿了一晚嘛?!”

柴葙一嗔,刚准备转身吩咐厨房去做些吃的送来,然转身的刹那,却兀的心中一动,似想起了什么,双颊蓦然泛起小团的红云,她转过身,支支吾吾的望着绾玉。

“绾姐姐,我昨个儿夜里听我娘说,一般,一般民间嫁娶中,新娘子都要在出嫁前……吃碗饺子的,以此来寓意夫妻连理芳枝,早生贵子,我……我料想绾姐姐你现下肯定是饿极了,既然怎么都是要吃些东西来垫垫饥的,若是绾姐姐不嫌弃,不如今个儿,我就亲手去做碗饺子送来,也算是我送给绾姐姐大婚的一份祝福,好不好?”

柴葙见绾玉没有说话,以为她一时含羞,难以启齿,便又自行说了下去。

“我瞧绾姐姐那么喜欢那个带着面具的哥哥,大抵心里也是希望能够与他白头到老,子孙满堂的,虽然那个哥哥长得是有那么点儿的缺陷,而且对谁都总是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可我还是依稀能够看的出来的,他应当是真心很喜欢绾姐姐你的……绾姐姐,你都不知道,那日,你不过同我大哥只说了一会子的话,那个哥哥的眼神啊跟……”

柴葙絮絮的说着,每说一句,绾玉的脸色便愈白一分。

虽然她知道说者自然是无意的,可对听者有心的她来说,柴葙的那些话对她并无愉悦二字可言,只像那淬了毒的羽箭,一根一根,狠狠地,稳稳地,深深地扎进她心口处那最难堪,最幽闭的地方,不为人知的背后,悄然溃烂着的是她这三年来,做的一场,一场可笑至极的黄粱之梦。

一直以来,绾玉都笃定的以为那个人是爱她的,以为她与他之间是两情相悦的,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一切都左不过是那个人设下的一个局罢了。

局中四面竖着一道高而厚的墙,而她就像一头困兽,被他一步步引诱着走进了那个局,他是何其的残忍啊,只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个是疲于认命,永久的困死局中,一生都活在谎言堆砌的桎梏里,生死不由。

一个是孤掷顽抗,则会被真相撞的头破血流,最后……两败俱伤……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其实,她早已经选择了第一个,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也宁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抱着最后的一丝期许,说服自己他是喜欢自己的,否则他不可能到现在都还没有对她施以任何的计划。

可就在她渐渐都快被自己说服的时候啊,他却突然开口说要娶她,若是没有知道真相,听见这样的话,她原本应该是多么的欢喜,可终是造化弄人,她偏偏知道了真相,也清楚的明白这愿意成亲的背后代表着什么,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心冷,觉得绝望。

而今冷眼回首再看去时,这所谓成亲的背后究竟还剩下了什么呢?不过是徒留那一塌萎败的嫁衣残红,阴谋仇恨,冰冷狰狞的,染得衣摆处的无情梅也斑。

“咦,说起那个哥哥,我幼时曾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绾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的月圆之夜,我和大哥他们送药材去王府回来的途中,你与我们同行,当时你偶然救下的那个……绾姐姐,你……你怎么了?”

柴葙兀自说了许多,见绾玉一直都没接话,心里有些疑惑,便轻唤了她一声,见她神情凝滞的只瞧着置在妆台上的勾梅簪发着呆,刚要再唤时,谁知怔立多时的绾玉却又突然出了声。

“葙儿的面食手艺一向精湛,我自然是稀罕的紧的,可你近年来都未曾下过厨,我不知道今日还有没有这个福气呢。”

绾玉像是从镜子里笑看着柴葙,又像是透过她凝望着窗外的细雪,声音愈渐的轻微,微的几乎细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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