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卑尔居恩南部离港,乘着亚龙犬沿着大塞沙漠继续行进五天左右,穿过荒无人烟的大塞沙漠的前半程,就能看到沙民口中那个臭名昭著的肯内瑟。
除去牧沙人和织民零散的临时性游牧据点,这里便是从卑尔居恩进入恕瑞玛前,最后一片名义上的居民区;而现在,实际对这片地方有掌控权的无疑是沙喀尔以及一部分沙漠劫掠者——萨恩斯强盗团。这些由沙民中的极端份子组成的法外团体长期横行于恕瑞玛沙漠中,从奈瑞玛桀的沙河入海口到砂石嶙峋的吟歌谷;从泽瑞玛和髓印集市到纳施拉美和祖瑞塔。他们骑着潜沙兽、踏着滑沙板往来于据点和居民区之间的恐怖身影被誉为沙海上的亡命曲。他们针对沙漠中的迷失客和拾荒者实施的凶恶行径以及野蛮卑劣的作风,使得几乎没有哪个拾荒者或是宝藏猎人愿意在这片地方做不必要的逗留。
此外,恕瑞玛的天气也从来没有让人片刻感到放心过,除去即便是在冬日里也依旧毒辣的烈日,突如其来迎接入侵者的沙暴也总是特别喜欢让原本就不太安定的行程变得更加棘手。在某些沙民族分支的传说中,每一场沙尘暴的来临就意味着有一位飞升的沙民陨落;沙漠会用这种形式把他们的尸体和灵魂重新播撒在恕瑞玛,让他们在接受千百年的阳光洗礼之后得以重生。尤其是在恕瑞玛动荡的那些日子里,太阳圆盘神殿中的飞升者们的数量也跌落到了低谷,而那时候比肩继踵的沙暴似乎也在暗示着这一点。
离开卑尔居恩的第二天开始,亚龙犬爪子底下的沙土地就开始有了沙漠独特的景致。最先迎接他们的是千沟万壑拼合的峡谷群,这里原先应该是深不见底的河流,巨大地质的灾变将这里的河水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消损殆尽——也有传闻说是恕瑞玛先民在使用太阳圆盘的时候引起了地下水源的错流才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总之现在的肯内瑟片区只有相当少数量的绿洲内能够供以饮用水。由于昼夜温差的变革,以及在长期的风蚀作用下,几乎所有岩石表面都以及相当脆弱,网格状的沙土就像鳞片一样覆盖在峡谷表面,摇摇欲坠地等待着某一刻崩塌。
犬牙交错的岩架和往复洞穿的峡谷壁就像一个四通八达的蚁巢一样,等到风再大一点的日落或是下半夜,这里特殊的地形就会把冷风的呜咽放大成如同野狼的长鸣;诡异的风声穿行于整个狭长的谷道中,时而如同秃鹫停留在峡谷中某根像喉结一样突出的石柱顶端,就像放哨一样盘巡着自己的领地。
相似的地形中最广为人知的就是恕瑞玛东南部的吟歌谷。它的盛名最初从恕瑞玛导游中传播开来,另外在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伊泽瑞尔在探险笔记中记录的一段沙民对这个地方形象的描述和对路人的警告:
“如果你不幸迷失在恕瑞玛广袤无垠的荒漠中,你需要警惕的除了掠食者的踪影、多满巨兽和斯卡拉什群的蹄印,还有沙丘上留下的速滑道以及不知何时突然响起的空灵的乐声——因为这表明你很可能已经进入了恕瑞玛最恐怖的地方。
“它的声音就像圣律神殿中数十个温婉动人的女歌者齐喉而歌,悠扬婉转。而讽刺的是,通常当你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这也很可能是你的安魂曲——人生就是这样,命运总会在你弥留之际给你尝点晚来的甜头——你永远不敢想象下一秒就有七八个沙喀尔驾着他们的骨质沙滑板,拿着金骨长矛一起冲向猎物的场景——如果没有,那说明太阳神对外来者还是相当庇护的,那么请牢记这句话:赶紧往另一个方向跑!”
沙民所述的情形并非空穴来风,你永远不知道在吟歌谷洞窟里对你虎视眈眈的到底是沙漠巨蟒还是强盗团。而后者专门在那里设立了一个据点,用于收割那些沙漠中被峡谷风声吸引而来的迷途羔羊们。
在昨天晚间遭遇了一场沙尘暴之后,尼尔斯和伊莉斯的亚龙犬就变得乖戾不堪,它们已经开始抗议这种沙漠中无休止的长途跋涉,但尼尔斯只用了两瓶药剂就让它们服服帖帖地继续向恕瑞玛深处行进。
“你们……越界了。”
闷沉的沙哑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传到了尼尔斯和伊莉斯的耳中。声音的来源并没有立刻现身,而且声音里并没有夹杂任何敌视或是愤怒的语气,甚至就连音调也没有任何波动和起伏——它就像是从遍地的沙砾的摩擦中传出来的一样。
伊莉斯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外界的任何变化都通过空气的颤动被她敏锐的意识捕捉到。虽然阿兹尔那近乎可怕的戒心在玫瑰研究员的调研和斥候的探报中都描写得相当详实,但伊莉斯依然确信玫瑰祭司制造的护符能够确保自己在阿兹尔眼皮底下掩盖行踪。蜘蛛女皇视野中的一切都事物没有呈现出任何生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伪装在她面前也会无所遁形,她皱了皱眉头,最终只能把目光停留在荒垠的沙漠上。
有关阿兹尔黄沙军团的传说她早有耳闻,曾经跟随阿兹尔和飞升者横扫恕瑞玛的皇家卫兵无论是在可考的文献中还是乡野传闻中都令人闻风丧胆。而在古老的帝国陷落后,黄沙军团中的绝大部分成员都随之消失在了一望无际的沙海中,从一些侥幸能从他们手中生还的宝藏猎人口中得知,擅长平地起沙的沙兵们最喜欢潜伏在广袤的黄沙中等待可怜鬼自投罗网。
某种古老的咒文就像来自异域的鬼祟声响一样不知从何时开始响起,碎沙和风滚草随着呜咽的热风从尼尔斯脚边滚过。与这种晦涩的发音一同出现的,则是整片沙漠从长眠中复苏一般的隆隆震动。
亚龙犬发出了恐惧和退缩的嘶鸣,仿佛它们脚下的沙砾变得极为烫脚一样。在亚龙犬本能的避灾意识下,两位骑手手中的缰绳也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伊莉斯的眼中闪过一丝严厉的寒芒,她的坐骑立刻扭动起了身躯,并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但即便如此,它也拒绝服从骑手继续前行的指令。
亚龙犬脚下的黄沙开始逆着热风滚动,紧接着,一些砾石也加入了它们。汇聚的沙石发出了令人战栗的摩挲声,就像有一只大手拨动着无数枯碎的腐骨所发出的诡异噪响。卷起的风沙逐渐汇聚成一股阴沉的沙龙卷,沙石被卷风堆积到了一起,很快就凝聚成了某种庞大轮廓。
伊莉斯打出了一个试探性的法术,但暴躁的卷风立即把所有魔法气息吹得一干二净。风沙的呼啸仿佛是对她徒劳尝试的嘲笑。
大地发出了羁怒的咆哮,剧烈的震动和起伏伴随着山崩地裂般的隆隆声、嗤嗤声回荡在每一座沙丘中。风暴中心,黄沙卫士的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聚沙而起,嘶鸣的碎石和沙砾最终凝聚成伊莉斯听闻中的沙漠疆域的守护者的身影。
“我乃镇守瑟塔卡皇庭的第三守备军领队艾德宁亚,效忠于蒙卡内利大司使。我奉命巡视于肯内瑟边郊,任何未经允许的入境行为,都将被视作侵犯!”
在黄沙卫士不可违逆的号令中,沙漠风暴就像无数受惊的游魂一样四下退散,战栗的沙漠被强行压制了它不安的颤抖和顺从的哀鸣。
阳光穿过衰微的沙尘,轻触在黄沙卫士的黄盔上,立刻激起了夺目的光辉。千百年岁月的冲刷并没有夺走黄沙卫士引以为豪的光辉,流光的雕刻反而让他们身上的金色铠甲布满了如烈日般辉耀的光华。古老的黄盔上并没有多少纹理,除了他胸口的恕瑞玛徽记,你再也找不出其它能够被称得上是装饰或者图案的东西——但光是这个徽记就已经足以向外来者表明他王土卫士的身份。
金色的面甲遮住了他的样貌,他并不是飞升者——没有兽首面具或是飞升者般的气势能够为他提供尊敬的身份和地位,但他雄伟的身形和英勇的姿态,即便是和诺克萨斯第一军团的领袖相比也不遑多让。阳光总会把他原本就魁梧的身躯渲染得更加伟岸,在光线的塑造下,他的轮廓仿若一尊镶金的雕塑。
“渎日者!就让灼热的太阳光华涤尽那些盘踞在你们心头的腐化思想吧。”响彻天际的闷沉警告声如降临于市井的雷鸣一样在沙丘上回荡。
从他身上吹出的金色风沙发出令人窒息的气息,似乎每一颗沙子都在此刻拥有了生命,它们嘶吼、咆哮着试图将黄沙卫士眼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黄沙战场上的主宰。
外界的史学家曾在考察古恕瑞玛及其附属部落的时候发现了被刻在石简上的这句话。对黄沙的号令能力使恕瑞玛军团在这片战场上占有极大优势,更有传闻这些黄沙卫士能依靠脚下的黄沙来重生,所以恕瑞玛高高在上的天神和受到他们庇佑的士兵才能获得长得可怕的寿命。无论是恕瑞玛史官对恕瑞玛军队的自诩,还是来自殖民部落对占领者的恭维,都能从各个角度印证这一点。
象征古恕瑞玛高阶卫士的金沙之矛在黄沙卫士手中聚沙成型。在它面前,原本高大魁梧的黄沙卫士也显得略为矮小;沙石铸成了它闪耀金光的矛尖,风纹组成了它长柄的雕饰,阳光用更加热烈的涟漪拥抱着它。天空中仅剩的一座云山也在金沙之矛成型之际仓皇地四下逃窜,使得被笼罩的冬日也得到了解脱。
在古恕瑞玛,黄沙卫士手执金色长矛的身影具有双重截然不同的象征意义——恕瑞玛执法者和皇室劫掠团。尤其是在出土于恕瑞玛殖民地的一些石简和碑刻上,你总能看到类似的东西:某块古老的石碑上刻着整洁的古恕瑞玛语,上面有不吝于对恕瑞玛皇帝、飞升者、黄沙卫士的褒赞和歌颂;然而它的靠墙面却刻满了对他们的侮辱性话语和恶毒的诅咒。
显然,古恕瑞玛统治者在让沙民归顺这点上并没有多少建树。
飞沙如同成群的毒蚊一样顺应金色长矛的指挥而扑向伊莉斯,游隼狩猎般的厉鸣声从燥热的空气的摩擦中爆发。盘踞在沙丘上的滚烫的热息立刻奔泄而下,铺天盖地的热浪就像一头无形的猛兽一样领先于飞沙吞噬了伊莉斯和尼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