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应该离开这里了。
塔莉垭无所适从地坐在盲眼神殿旁的台阶上,甚至没有在意上面铺满的沙尘和石子。象征太阳神眼的怪异石质器械正在她面前的小广场上保持着缓慢的转动和起伏,中间的那只姆利斯特鹰头太阳左眼注视着每一个从广场上走过的人,就像一名断罪的司者衡量着所有人心里的罪恶或是善意。
盯着它让岩雀感到了些许不适,她挪了挪位置,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神眼一直盯着她。
她皱着眉头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搓了搓快被冻麻手。今天似乎没有阳光能够穿过浓厚的云层播撒到恕瑞玛的沙漠上,从昨天傍晚开始,乌云就在太阳下落之后迅速霸占了整片天空,卷云和蔽光高积云的快速更迭没能把下弦月和星座群的尽态极妍显露出半刻;稍晚一些的时候还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绵延小雨,信风就从这时候结束了它对沙漠的统治,这大概就是宣告恕瑞玛正式入冬的信号了。
没有阳光的阴天的浓云似乎压得非常低,就像一团团厚重的迷雾一样,从云层交界处依稀透出的光脉把阴沉的天空渲染成了一块正在被撕裂的纸张。尽管信风已经平息,但干冷的气温也足以让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感到冬日的凉意,塔莉垭想了想,然后还是决定把双手缩进了口袋。
内瑟斯说的没错,城西的那帮织民并不是她要找的人,他们也无法为塔莉垭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只是一群流民。真是一趟糟糕的旅程。
在今天一早,塔莉垭就听说阿兹尔在昨天深夜派遣内瑟斯和几个亲信离开了都城,根据流传在街头巷尾的某些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他正前往某个不为人知的殿堂,寻找一些用于抵御外敌的古老典籍。
塔莉垭很难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这多少和出现在考维拉的那个叫泽拉斯的巫师有关。虽然她在人口相传的传闻中了解到了一些和他们相关的古老历史和恩怨,但她很难从多如牛毛的版本中分辨最可信的那个。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她唯一能从中确切解读出来的,就是战争很快又要打破恕瑞玛来之不易的平静。
水磨石环道上倒映出了雨后的阴沉,空气中弥漫着的水汽就像一层层雾霾一样。小广场上穿行的瑟瑟冷风一路高歌呼啸,惊起的薄沙就像捕鸟网一样试图网罗住塔莉垭。
她终于决定离开了。
三五成群的圣职者们游走布道于各个街巷,大肆宣扬着正统教派的教义,不久前他们也对塔莉垭这么做,就像围绕着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一样围绕着她,用他们纤细得就像女人一样的手指指着她,希望她抛弃对其它异端的崇拜,转而投入太阳神膝下,但他们到底讲了些什么塔莉垭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希望恕瑞玛并不都是些想把自己意愿强加给别人的人。想到这里她还是非常感激那些织民,信奉织母的博爱精神使他们愿意把为数不多的救济食物和水分出一点来补充塔莉垭的行囊,但这也仅仅只能让她维持三五天的需求。在听从那个流民领航者的建议之后,塔莉垭决定顺着雷克江往泽瑞玛的方向走,她衣上的金丝还能够让她在那里稍作补给。如果幸运的话,她也许能在那里找到一个愿意捎她去奈瑞玛桀的旅队——以前某个商队领队说曾在那里遇到过相当数量的织民。
古老的鹰钟用它绵远的长啼报响了正午时刻,天阶的浓云开始翻滚起来,就像波诡云谲的海洋一样露出了暗藏杀机的一面。
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塔莉垭催促着自己赶紧作出决定。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背起行囊从石阶上跳了下来,然后绕过烈阳小径,前往都城的侧面城门。
然而守城卫兵在放行横冲直撞的冷风之后却把她拦了下来。其中一个卫兵把长矛指向塔莉垭:“皇帝有令,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离开内城。”
“但我得去找我的家人……他们不在这里。”
卫兵没有丝毫让步:“那就让他们进城!直到明天下午的仪式结束,任何人都不准离开这里!”
“那我出去带他们进来?”塔莉垭撒了个谎。
“只能进,不能出!”女孩看到卫兵金光面具下的那张黝黑的脸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绷着,几乎就像一尊雕像一样。
显然,这些卫兵对一个小女孩还是挺有办法的。
这真是好极了。塔莉垭挖苦自己。
无论是出于自愿还是遭受胁迫,塔莉垭都不得不继续在内城中留下来,观赏仪式也好,随处闲逛也罢——这都不会是女孩最想要的。她看到浓云之后的淡淡黄光没有亮出丝毫可给予她希望和信心的光芒,金黄的罗盘正被囚禁在漫无边际的阴霾之下。
难熬的一夜过后,阴沉的天色终于开始有了好转的趋势。开始有微弱的光束能够从稍微薄一点的地方穿透下来,浓灰色的天幕从破晓时分就开始退变成淡白色的丝绸。又一场雨夜已经过去,但之而来的冷锋已经把气温压得和凛冬无异。
观心者大道上的沙民们依然如同节日庆典一样欢庆,但笼罩在塔莉垭心头的疑云却始终没有散去。她看到圣职者和瑟塔卡之女脸上的面具从昨天司仪时候的金色兽首变成了某种塔莉垭未曾见过的彩绘陶像,有些是面目狰狞的铜铃獠牙凶兽,有些则是相貌异常的尖枪哨兵队。仪仗的纳塔鼓和瓦丹五节杖演奏出了异常热闹的场面,与从盲眼教徒们口中念出来的音节变化无常的祷文融合在一起,活脱脱就像是艾欧尼亚武僧寺庙中念诵的经文仪式。
不知是什么时候,城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出土的样子,无论是积灰的石块还是坍圮的石墙,上面都已经找不到任何一点碎石屑,就像是刚刚有人用心打扫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