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最近它似乎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就像是随时能够冲破牢笼的卡迪亚雄狮一样;但那股遏制它的力量也跟上了它的脚步,它们对峙的场合也越来越多。而它们之间的较量是祖安战士无力掣肘的,他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待宰羔羊一样,看着两个猎手为了争夺自己而大打出手。
弥漫的浮沙中夹带着短切的咒文。
泛黄的幽光中混杂着躁动的热风。
光怪陆离的模糊影像就像烦人的蚊蝇一样挥之不去,狂风暴雨般的落沙封锁了祖安战士的视线。他并没能从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回忆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只隐约感觉到眼前有许多人围绕着某个东西,并用怪异的姿势和晦涩的咒语举行某种不为人知的崇拜活动。
有什么东西从他们崇拜的物体中拔地而起——像是藤蔓,又或是触手,血腥和悲鸣立即蔓延开来,那些开展崇拜的人们无一幸免。
模糊的落沙终于片刻停下了它奔腾的身躯,尼尔斯终于看到了这个诡异的崇拜对象——一本封面上寄生着无数诡异缠丝的大部头古籍,这些缠丝活脱脱就像是当天他和卢莉拉在艾卡西亚取下的那一截样本。
紧接着,遮天蔽日的漆黑幕布将他吞没。
用一团乱麻来形容尼尔斯现在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了,祖安战士眼前黑暗的幕布逐渐出现了褶皱和微弱的光斑,他当然希望暗风能更加猛烈一点,好吹起幕布满足自己对幕布背后秘密的好奇心——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位祖安战士重新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思绪,填充尼尔斯脑海的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死寂。
尼尔斯似乎想起了一些陌生的事情:昏天黑地的黑石废墟中,无数形如幽灵的影怪围绕着一座棱角分明的怪塔飞舞、厉鸣,那座怪塔是由尼尔斯从未见过的某种漆黑矿石修筑的,无论是它的质感还是它冰冷的反光都像极了金属——但尼尔斯清楚地知道它只是矿石,一种几乎能够吸收所有光线、温度的斜方晶石。尽管他从没有亲眼见过它,但当他看到这座塔的时候,脑海中就已经出现了它的名字——后来被历史学家称为“虚空之塔”的古老祭祀场所。然而眼前的这些场景却如此不真实,石塔和废墟周围的背景逐渐显露出了黄沙的颜色,虚空之塔塔基处突然掀起了滚烫的沙浪和回卷的流沙,无数面目可憎的畸形生物正在流沙中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与此同时,充斥着夜幕的背景开始泛起了淡淡的异光,然而场景中的物体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清晰,漆黑的虚空之塔逐渐开始透明,并最终和太阳神殿的尖顶重合。天空变得越来越亮,黑色石塔和沙石最终都变回了恕瑞玛内城坍塌中的街景。
几乎与此同时,光怪陆离的异色彩光迅速打乱了他对眼前物体的感知,黄沙就像漩涡一样被搅动并并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某个不见天日的地下街市的劣质霓虹灯牌和刺鼻的工业废气。尼尔斯发现自己身着一套怪异的服装,它的装饰完全背离了宗教服饰和军队制服,它的风格更加偏向囚服。而且在身体的某些部位配设有用于便捷接种的受针孔,在他左胸前则是印有一串代号的锈蚀胸徽:zlx--391。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信息。
沾满炼金液体的酸雨从灰黄的街顶淋下,地下工厂蒸汽设备排出的滚烫蒸汽从下水道漏水井中间歇不停地喷涌。炼金味、锈蚀味、腐酸味交杂的雨水被某些上层人私底称为洗脚水,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忍受暴露在腐蚀酸雨中,但尼尔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经习以为常。
隐约可闻的街头斗殴的辱骂声、老旧酒馆中的吹嘘声、地底角斗场的呼跃声以及间或的皮革长靴踏过水潭的声音打破了街角中雨水冲刷声和滴落声。
这是常态。
尼尔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这么想,他曾经来过这里吗?
祖安战士似乎听到有个女人在呼唤自己,一个似乎像是阔别已久的故人的声音,但尼尔斯却无法在周围找到除了破败街头的任何生物。
炼金酸雨变得更加放肆,很快就变得像街尽头转角处那个朝臭水沟中喷涌着炼金废水的下水道一样汹涌。
呼唤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论是坍圮的砖砌石墙还是如同密集鼓点一样的骤雨,都没能阻碍它传入尼尔斯耳朵里。
各种奇异的画面快速在他眼前闪过,他试图认清这些一晃而过的光影,但仅仅是辨别画面中的人影和背景就已经让他头痛欲裂——所有尼尔斯试图认清的人脸和建筑似乎都在刻意模糊自己的身形。
鬼祟的咒语声重新闯入了尼尔斯的耳畔,他开始记起自己的处境了,当他和姆多娜攻入太阳圆盘侧翼的时候,这种怪异的咒语声也曾经引起过他的注意。
他清楚自己这时候需要的是对鲜血的渴望,而不是会扰乱自己心神的幻觉,但晕眩和黑视的侵袭还是立即夺走了祖安战士的平衡。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经历,那些存留在自己脑袋里的东西似乎像是被硬塞进去的。
然而紧接着,尼尔斯似乎听到从漆黑的群星之末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低语声。但那个声音并非来源于那位被他曾称为“幸运女神”的人,那个声音就像是将死之人从咽满唾液和血沫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低喃,但它其中饱含的坚定和不容违抗的语气,却更像是一位买凶杀人的雇主。在这个无声的指令面前,尼尔斯被搅乱的记忆就像激情演奏中的歌剧戛然而止一样迅速趋于平寂,他试图重新想起那张不止一次出现在他记忆中的朦胧的脸,但漆黑的呼唤就像魔爪一样迅速将所有混乱的记忆都捏成了碎片。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和那天在酒馆房间里的感受一样,而现在看来那个东西更像是他的理智。如果放在以前,他最希望失去的东西当然是“微光”……
没错,罪恶的“微光”……
混乱的思绪在尼尔斯脑袋里冲撞,几乎快要把他的脑袋撕裂。光怪陆离的景象、被拖得就像汽笛的窃语声就像一群暴走的野兽一般无法驾驭,它们任何细微的声响此刻都被放大得堪比咆哮,而那些不知所来的记忆画面即便是他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尼尔斯感觉到自己几乎要趴在地上,他的手掌已经感觉到了黄沙和金石冰冷的温度和分明的棱角,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任何违背这种本能的行为。
“知道德莱厄斯为什么能从无名小卒爬上崔法利军团的统领吗,尼尔斯?除了他一身的蛮力,还因为他从来不在战场上分心!”祖安战士耳畔传来的警示把他的意识重新拉回到黄沙上。数道暗影箭呼啸着从他同伴的手中射出,以尖锐的尾声从尼尔斯身边飞掠过,最后命中了尼尔斯附近的几个沙兵。
祖安战士重新站起身来,挥动手中的群星之末挑开试图偷袭的沙兵的皇室长矛,并用冰冷的长剑击穿了后者的护甲,然后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向他的同伴说道:“有新计划,女巫!如此鬼祟的咒语音调,可能和那本书有关——”
后者在施法间隙瞥了尼尔斯——更准确地来说是他手里的漆黑长剑一眼,她当然知道寄宿在这个无魂傀儡身上的家伙的想法就连乐芙兰都难以琢磨。顺着尼尔斯示意的方向,碎灵者看到了太阳神殿金碧辉煌的外墙和鼎立在主殿堂外的黄金石柱,隐藏在建筑崩裂和战场喧嘈皮囊之下的咒术窃窃私语的声音终于被法师的耳朵捕获,照理来说,身为一个法师,她对咒语的敏感程度应该远远超过其他人。
耀眼的暗影标记随着姆多娜咒语的出口而从她纤长的指尖飞射而出,仿佛一颗被黑紫玫瑰包裹着的魔法彗星掠过落石和飞檐,在长空中留下了醒目的深色飞行轨迹,并最终在太阳神殿的尖顶处炸裂开来,形成黑色玫瑰的折叶徽记。
“时间可是越来越宝贵了,玫瑰战士。希望别再让我把时间浪费在救你身上。”姆多娜的长袍还在风中猎猎作响,似乎就连它也对此深感认同。
碎灵者一贯冰冷、高傲的语气和眼神都让尼尔斯有点恼火,似乎在她眼里一个拖后腿的战友远比一个军队的劲敌更加难以应付。
侧翼的失守已经让沙漠皇帝大发雷霆,无端的沙漠风暴夹带着夯土墙滚落的赤砖、大理石和巨型条石,接二连三地抛掷在入侵者前行的皇庭大道上;战争巨兽、披甲战骑和它们的骑手则从不同方向奔踏着各自的铁蹄,它们撼天震地的行军声仿佛是对侵略者义正辞严的警告和威慑。
在支援的飞升者抵达之前,尼尔斯和姆多娜已经尽可能地把战线朝着侧方推进,这样一来,他们只需清扫一小部分敌人就能够实现和正面战场伊莉斯部队的汇合,并继续完成击落太阳圆盘的目标。有了泽拉克尔的支援,这一行动变得异常轻松,这个巫灵源于太阳圆盘的奥术魔法对于阿兹尔召唤出来的黄沙卫士具有出色的压制力,只需一个与太阳圆盘能量频率相近的魔法轰爆,就足以让一片的黄沙卫士顷刻间土崩瓦解,而城池两翼的飞升者则迅速填补上了黄沙卫士的空缺。
“沙喀尔?药剂呢?”卢莉拉焦灼地将视野投向最近一次看到这些散兵游勇的地方,但却已经无法重新找到他们的身影。现在她急需他们挂袋中的药剂来对付难缠的飞升者。
“他们已经撤出了皇城!”赫尔利亚从斥候口中得知了消息,并咒骂着说道,“沙喀尔领队只留下了两个滑沙斥候,想必是用于打探我们的战斗进展——他们在判断我们是否是够格的盟友!”
姆多娜不以为意地维持着法术说道:“果然是一些爱耍心眼的匪徒,他们清楚自己对我们还有利用价值,否则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剩下的药剂呢?在魔导师团身上?那就把梅里拉特和她的魔导师团调上来!”
“但是魔导师团没理由接替战团来主导先锋的位置——在冲锋沙兵面前,他们就跟莎纸一样……”赫尔利亚反对道。
“冷静点,我的好姐妹。吵架可解决不了问题。”伊莉斯统御蛛群的恐怖模样与她此刻柔和的语气极不相符,“让战团和元素生物接替沙喀尔的位置吧,我的宠物们会把药剂带给战团先锋队……姆多娜和尼尔斯,你们继续带领几支队伍从侧翼向广场推进,卡尔迪亚的战团会为你们提供掩护。记住我们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摧毁太阳圆盘,然后再去考虑那些家伙的事情。”附着性的刚毛和节肢钩爪把蜘蛛女皇送上了断壁残垣的石柱上,蛛潮开始在她的操控下变换阵型,并逐渐朝着后方被毁坏的黄石大道退去。
玫瑰之潮就像极具入侵性的三裂叶豚草一样迅速扎根在他们的行军区域,城池的防线逐渐被逼退到了毗邻仪式广场的奥凯米戈斯大道上。从周围战场调过来的飞升者们召唤出的飞沙和闪电使得战团的推进行动变得异常困难,支援战团的祭司团正以飞快的频率更替,但依旧无法在飞升者接连的奥术中重新抢回战斗的主导权。
“用你们自认为高贵的血液满足群星之末无尽的饥渴吧!”漆黑长剑以高歌的姿态斩断了霹雳和雷霆,所有遭到群星之末剑身一击的叉状闪电都像一根被抽干了生命活力的嫩枝一样瞬间变成了干枯、无光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