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间这片天地,竟如风中燃烛,明灭不定!
……
……
广阔丰饶的河谷平原,早已经沦为废地,寸草不生。
天骄张巡的鲜血洒落此处,也未能滋长一叶草芽。
世间的残酷恰似如此。
河谷平原北部,其国名“丹”,曾经也算是泱泱大国。如今刑人宫执掌者公孙不害正在公审此国高层,王侯将相皆成阶下囚。诸侯列强也都列席就坐,斯文有礼,静待分餐。
河谷平原南部,其国名“乔”。它与丹国如此之近,且有相当亲密的关系,两国皇室在历史上多有通婚。什么一荣同荣,守望相助,盟约签了不知多少……现在也只可安安静静的,旁观这一切。
人们大多知道,丹国和乔国,都是河谷之战的旁观者。
人们不太知道的是,丹国和乔国,都是河谷之战的幸存者。
或者也可以说,是背叛者……
当年包括丹国和乔国在内,河谷诸国隐秘筹划多年,想要组建类似于一个西北五国联盟的盟国,好在秦楚两大强国的夹缝之中,求得一份自主与自由。
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要景国点头支持,他们就可以像西北五国联盟一样,作为一根让秦楚都肉疼的刺……
假以时日,河谷平原如此丰沃,如此得天独厚,河谷未尝不能为强国!
震动天下的河谷之战,却在关键时刻骤然爆发。
说是秦楚生隙,欲较高地,战场却选在河谷。
向来愿意主持天下正义的中央帝国,全程保持了缄默。
没有景国的支持,面对秦楚兵锋,丹国、乔国又哪敢吭声?
直接将隐秘签订的盟约弃于脑后,对河谷平原上诸多小国的求援充耳不闻。甚至紧锁边关,不敢放一个河谷诸国的百姓入境。
因为秦楚双方在将河谷平原选定为战场之前,就已经先一步以外交手段在此完成了切分。
两强各据平原西东,丹国、乔国自身都朝夕不保,怎敢接手秦楚之私产?
最后的结果便是史书所载、人所共见——秦楚之间一场声势浩大的国战,直接将整个河谷平原打成了白地,自此以后,河谷诸国皆亡。
后来的日子里,丹国和乔国之间倒是还保持着联系,两国皇室甚至前年还通了一次婚,算是弱者之间的相拥取暖。
但如今要分食丹国的,都已经不是秦、楚两国之间的哪一家了。
什么自家的姑爷,先皇的血亲,乔国哪里还顾得上?亦只能故技重施,锁关装死。
在天下列国间,一声未吭。
其实乔国不算太弱,毕竟曾经也是有当世真人坐镇的国家,不然也不敢与丹国暗通款曲,野心勃勃地一起牵头建立河谷联盟。
当然,若是乔国君臣早知道丹国那位号称“赤帝”的真君根本就死在天外好多年了,打死他们也不敢答应什么联盟。
而等到河谷之战开始前,乔国的那位当世真人,不幸陨落在虞渊。
乔国就此失声。
作为乔国如今实力仅次于国主的神临,号为“百花娘子”的闵幼宁,今年已经两百三十多岁了。可以说,她这一生见证了太多。
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天才少女,后来成长为意气风发的强者、艳名远扬的美娇娘,再到如今,容颜依旧,灵魂中却生出一种挥之不去的衰气。
这股衰气,藏在她的眼角眉梢,洇在她的肌肤骨骼,腐化在她的人生里!
她久为国事忧思,也一直困顿于修为的停滞,自知是老了的。
如今坐视丹国在风雨中倒塌,她在独自清修的百花楼上愁绪万端,完全看不到远处风景,也看不清家国未来。
乔国现在的苦苦支撑、乔国君臣殚心竭虑的努力,这么多年的岁月交付了……又都有什么意义?
仍不过是霸国之兽巢,仍不过是盘剥百姓以上贡的孱弱之徒。国不足以称国,外不能撑风雨。
说起来这样的乔国,比那个一夜之间被灭的无生教,又强到哪里?
天子枉为君父,她亦枉称“护国”!
这么多年活过来,天下事情她看得清楚,人恰恰是因为清醒而痛苦。
比如她很明白,早先河谷平原的这件事情,原本是河谷诸国有独立的需求,景国有在现世西南驾刀的需求,两方一拍即合。
当然现在看来,在原定的河谷联盟内部,丹国是有借盟国之势冲刺出一位衍道真君的计划的。以此掩盖他们的真君老祖严仁羡之死,算得上是险中求生的一步棋。
十一年前那场元始丹会,搞得轰轰烈烈。丹国假严仁羡之名,玩了一出隔世传丹,唬住了不少人,彻底打破了严仁羡已经身死的所谓“谣言”。
现在想来,丹国人简直是以“骗”成道,把天下人骗得团团转。
骗到了包括他们乔国在内,河谷诸国的意动。骗到了景国的支持,也骗到了秦楚的警惕。
遗憾的是,并未能扛住这种警惕。
所谓的河谷之战,一开始其实是秦楚察觉到河谷诸国联盟之事,故而决定联手斩断景国爪牙,开一席瓜分河谷平原的盛宴。
但景国的应对非常果断,一见事不可为,立即全面退出现世西南。以实际行动表态,他们完全不对这里施加影响,不得不说,是以退落子的一步好棋。
作为西境和南境的霸主,秦楚两国对现世西南本就有更多的诉求。在景国全面退出后,两大强国都不满足于原定分割的部分,于是以一场真正的大战来决定双方态势、厘清最后的收获。双方逐渐加码,最终打得无比惨烈。
什么是天下大势?
说来说去,就是更大的利益分割。
昔日之河谷诸国,今日之丹国,又有什么区别?
严仁羡若在,“人丹”之事,死一真人即可,运作得当,一位神临就足以担下责任。严仁羡不在了,整个丹国,也早就没有存在的理由。至少没有掌握如此多利益的理由。
残酷的是……在现世这张巨大的棋盘上,乔国从始至终,都只是被分割的利益,而永远失去了持刀分割利益的资格。
闵幼宁在心里轻轻地叹息。
随着年月的增长,才知道年轻时候的雄心万丈,是多么可笑!
随着年月的增长,才知道年轻时候的雄心万丈,是多么可贵……
“闵府君,闵府君!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