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听完只觉得很多疑惑都解开了,顿时肃然起敬道:“晓卿之言,振聋发聩啊。”
张松也叹息道:“以前我看《史记》《汉书》的时候,也有些这样的想法,却摸不到要领,现在听晓卿剖析之后,才明白这些道理的原因。”
沈晨笑道:“这些道理其实大家都不是不懂,只是没有人去发现这些,找到这些。我也只是在前人的经验上归纳总结,如前汉末年大臣师丹就曾经主张“限田限奴”,但终究因得罪官僚和世家豪强利益集团而无法实现。”
刘备忙问道:“可有办法解决?”
法正张松刘备都看向他,唯有诸葛亮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因为关于这个问题,他与沈晨讨论过无数次。
“很遗憾。”
沈晨摇摇头:“这个问题无解,没有任何解决的方法。”
“无解?”
刘备喃喃自语道:“可是孔明晓卿,你们当初跟我说荆益官员分治,就能解决很多问题的呀。”
“只是初步缓解,而不能根除。”
“主公想想,严格意义上来说,天子和百姓应该站在一边。因为百姓是天子统治的根基,没有百姓,大汉也只是空中阁楼而已,必然坍塌。孟子早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见先贤早就已经看得通透。”
“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任天子都能有这样的认识,文帝陛下和景帝陛下知道,桓帝灵帝知道吗?天子一旦缺少这样的认识,就很容易出现政令下达,祸及万民,灵帝一声令下,天下官员百姓要缴纳修宫钱,又每田上缴十钱,再加上无数苛捐杂税,终将会压垮所有百姓。”
沈晨解释道:“而且除了天子以外,每一代朝臣都有私心,都想为家族积累财富。如此一代三公九卿,就能造就十几户世家豪强,代代相传,能造就多少户?如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所拥有的的家族产业和财富又何止百亿?”
法正沉吟道:“是啊,跟着高祖和光武打天下的勋臣们作为开国时第一代世家权贵,就会衍生出大量顶尖豪门。虽然时过境迁,每朝每代总有破落门第,如邓氏衰败数十年,但总会有新的豪族继续填补上空缺。”
“正是。”
沈晨点点头,指着诸葛亮,又指了指自己,认真说道:“甚至不只是他们,将来我们随主公若平定天下,兴复汉室。我们的子嗣也会成为世家豪族,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而开始侵占百姓的利益,如蛀虫一般啃食着国家财富,所以这个问题根本无解,只要有官僚阶级在,它就一定会衍生出世家豪族出来。”
刘备皱起眉头道:“若是限制官员权力,让百姓的地位高于官员会怎么样?”
沈晨摇摇头:“官员掣肘太多,会让那些有心造福百姓的官员无施展空间,权力太小,百姓地位高于官员,又如何能治理百姓?法的权威不能施加下去,势必会造成更加混乱。”
“除非每一代皇帝都要进行一次改革,让那些世家豪族交出手中的田地,否则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办法解决。”
诸葛亮也说道:“民、官、国家,互相矛盾,又互相依赖,法若松弛,则官民乱法。法若严苛,则国家害民。孔子曾言“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先贤们早就看透了治理国家的办法。只是晓卿说的统治者往往随自己心意做事,若出贤明天子,则国家昌盛。若出昏聩天子,则国家衰败。”
“是啊。”
沈晨叹息道:“这就是为什么王朝往往不过二三百年的原因,幸运的是前汉末年有光武,今朝末年有主公,若非如此,恐怕曹贼一统天下之日,就是新的王朝取代大汉之时。而且将来随着时间流逝,旧的王朝总会被新的王朝取代,这就是一个规律。”
“形成这个规律的原因就是田土越来越被世家豪族占据,百姓占据的田土越来越少吧。”
法正极为聪明,立即说道:“王朝刚刚建立的时候,因为战乱而打破了土地兼并的情况。无主之田非常多,可随着时间流逝,承平一二百年,代代官僚与他们背后的家族侵吞田土,百姓的田地越来越少,最后无田还要纳税,活不下去,终究只能起义。”
沈晨说道:“不错,匡衡小时候偷光,长大明明天子赐予了他三十一万亩田土,还要盗窃隔壁县四万多亩地,便可知这些人的贪婪。随着时光流逝,任何王朝失地百姓过多,便是末年之时,前汉与当今便是成例。”
刘备脸色十分沉重起来,过了许久,才说道:“晓卿对于这番认知之深刻,令我汗颜呐,那照晓卿的意思,即便是我光复大汉,也只能延续大汉二三百年吗?”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甚至运气差点,遇到景帝阁下那种汉初就埋下的隐患七王之乱,还没两三百年就得灭亡。毕竟即便是以景帝阁下的英明神武,还勉强平定七王之乱。要是换了别的昏庸无能之帝,出个八王之乱来,对于国家来说,便是灾难。”
沈晨想起了司马家的晋朝。
其实严格来说晋朝的实力也不弱,揍个北方游牧民族还是轻轻松松。
但就是八王之乱的内斗导致汉族实力严重消耗。
在这种情况下八王甚至还拉拢雇佣北方游牧民族进入中原替他们打仗,结果就是越玩越大,弄得数百万游牧民族南下,以至于五胡乱华,西晋也只存在了51年就灭亡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解决办法吗?”
刘备颓然不已。
虽说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但祖宗江山不能千秋万代,亦令他使命感极为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