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问道:“何解?”
“唐、虞尚仁,天下之民从而帝之,不曰取天下以民心者乎?”
沉晨说道:“魏尚权,驱赤子于利刃之下,争寸土于百战之内。由士为诸侯,由诸侯为天子,非兵不能威,非战不能服,不曰取天下以民命者乎?”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
王朗笑道:“刘玄德自言以仁义行事,此番不也自立为王,行刀兵争寸土之间吗?你说魏王取天下以民命,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天命尚在汉而非归魏,我主治下百姓衣食富足,人人安居乐业,岂非王道乎?”
沉晨反问道:“据我所知,如今曹魏治下百姓多有死伤,民间屯田十不留三,六七成收谷要交予魏国。又做士家制,征生人妇,士兵前线在打仗,妻却已经被强配给他人,此等恶行,何称有德之人?”
“额”
王朗一时语塞,因为曹操确实干了这事,屯田制到如今剥削已经愈发严重,以前是四六或者五五,现在都涨到七三了。还有人家前线士兵在打仗,后方媳妇就被配给他人,做得确实不地道。
沉晨又道:“我曾屡次入河南,所见所闻,一路沿途尽白骨森森。沃野千里无有壮丁,官府强征百姓从军,以致田地荒废,饥饿横行,听闻去岁青州又有叛乱?”
“些许小患,岂能动摇国本?”
王朗摆摆手道:“那按照你的意思,如今天子失了民心,北方百姓尽已不做汉民,魏王代汉,便为天命。尔倒行逆施,便是逆天而为。说魏王以力假仁者霸,难道刘备没有在假仁者篡国吗?”
沉晨向北方拱手道:“陛下在一日,我主玄德公便会匡扶一日。假使曹操篡汉,夺取社稷神器,为天下苍生,我主亦要从曹操手里夺回来,这才是天命!”
“呵呵。”
王朗冷笑一声道:“你张开百姓闭口天下,魏王已尽得北方,治下百姓何止千万?若非你们负隅王命,魏王早已一统华夏,令百姓安居。”
沉晨亦是冷笑道:“你说你看过我的书,但我却觉得你好像根本没看过。你的嘴里我只听到了为曹贼张目,告诉我既然曹操得了北方,我就应该臣服于他。却没有看到我在书中提的万民百姓,也看不到我说过的曹操屠了多少城池。”
“既是为了天下,纵有死伤,亦是难免。”王朗沉声道:“杀十万能救千万,这难道不是应该做的事情吗?”
“但我却并没有看到曹操救了千万!”
沉晨斩钉截铁地说道:“北方的黎民百姓过的生活并不是自己耕田养活自己,而是被曹操屯田所奴役,被世家大族所奴役。我主在南方得税十之有一,民得其九,百姓便会愈加富足,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然曹操在北方奴役百姓,田出十,曹操得有十之七八,世家更是得其八九,仅给操劳了一辈子的百姓一口吃食,勉强活着。这样的生活又怎么能算过得好?君不见自南北相持以来,多少北方百姓逃至南方,多少黎民隐遁山林,不愿为魏民。归根到底,王祭酒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治下奴役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因曹操庇护了尔等,尔等才为其为爪牙,汝等犬儒,也配与我谈万民,也配与我谈天下?”
这就是矛盾所在。
王朗自己就是东海王氏家族,有田有民有产业,属于世家大族地主庄园的既得利益者,隐户隐产能够帮助他们得到大量的粮食和财产,他们自然不会站在百姓这一边。
所以王朗不会来跟沉晨谈百姓,只会来跟他谈关于汉朝是否受命于天,汉朝的气数已尽,曹魏要代汉是否成为天命的问题。
而沉晨却一直坚持得民心者才是天命,因此才一直强调刘备得民心而曹操的民心是强取来的。
世界虽然并非善恶对立,黑白之间总有那么一道精致的灰。
但如果统治阶级不能够无限地向着正义靠拢,为百姓谋利的话,那么黎民百姓就会一直受苦。
曹魏的统治崇尚权力以及法制,对于百姓属于奴役政策,比如强征壮丁、迁民屯田、士家制度、生人妇等等,百姓受剥削和压迫居多,往往活者就很艰难,更别说什么尊严。
而刘备治下属于正常的王道政策,采取的募兵制,发军饷,收十分之一的田税,禁止世家大族对人口和田地形成垄断,百姓更加富足。
当然。
这一切的前提是刘备集团的生产力大大增加,不然也很难养得起那么庞大的军队。
但光是如此,双方制度就已经产生了本质区别。
曹魏建立之后,由于和世家联合,所以得到世家的支持,世家掌握大量人口和土地,基层会被迫支持曹魏,从而让曹操一直有强大的军队,可百姓会极度受苦。
蜀汉是以打压世家为主,世家不会配合蜀汉,就得想办法调高民众的积极性,如此才能勉强维持,但至少百姓会过得好很多。
如果曹魏一统天下的话,就如同晋朝一样,世家掌握话语权,整个天下的百姓都如牛马一样被奴役。
要是蜀汉一统天下,就如同后来的很多朝代刚刚开国时候,由于天下大乱破坏了原本的固有阶级,土地重新得到分配,民众的生活自然也会恢复。
哪怕之后再过个一两百年,像明末一样出现士绅集团取代世家大族集团,变成新的地主阶级,那也比现有地主阶级直接掌权强。
至少西晋就存在了五十多年,明朝还存在了二百多年呢。何况沉晨将来肯定会做出新的政策来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从本质上来讲,蜀汉现在在做的就是如我军一样,维护的百姓利益。
而曹魏维护的是世家利益,那么双方冲突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