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洛听明,为师一直在等待这刻到来……竟如当年,月圆之夜,为师坐在冰河之畔,在那片孤寂和迷茫中所见情形那样,你终将因听到玄铁的召唤而来。”
老态龙钟、白须驼背的怙阳子大师,颤抖着身体对少年言道:“今夜,我们必要以生命中的决绝与果敢,才能创造出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它是死亡之力,是光之暗面的阴影。此刻以剑为形,划破人世与虚空的界定。”
东洛闻言抬头,看到怙阳子大师的面色中满含着疲惫倦累,无有任何喜悦表情。他忽然心生不安,回想起刚才所见的影子,顿时感觉有些恐惧。
“幽溟剑让世人恐惧。它将由鬼使带离寒川,去往南疆寻找死灵,从此开启尘世的使命。”怙阳子大师好像是察觉了爱徒的心思,郑重提醒:“而你……我的好徒弟呀!你最好还是留在这里继续修行。因为你也看到了,随之幽溟出现的魔影会侵袭人心。”
“可是……请师傅恩准,小徒还要回家去呢。”东洛掰着指头算了算,暗道十年约期已至:“凭玉为证,我对我家妹子有过允诺。”
“你已经拥有过她……即便今时归去,此生也不会一直拥有。”怙阳子大师无情而冰冷言道:“你只有留在寒川冰河,才可以摆脱魔影。虽然时常会感到孤独,但若能很好地体验那份孤独,恰恰是得悟人生的真谛。”
东洛无语叩首,怅然返回自己的住所。自那夜起,他知道今后岁月将要无时不刻面对心生的阴影。他将与魔影抗争,与孤独为伴。修行时日,当他偶尔迈步来到剑炉旁,手执幽溟相看时,再无剑成那天的激动心情。
怙阳子大师归西后,鬼使带走了幽溟。日落冰河,暮光残照。东洛亲眼目睹鬼女轻巧离去的黑衣身影,如同飞鸟逃离寒川境。鬼女像是个哑巴,从来也不说话。每逢出现时必定用黑纱巾蒙着个脸,自始至终都没看出长个啥样。
东洛由是猜想,鬼女一定也很孤独。或如世人,都是这般孤独。
“你说我父亲在冰河修行数年,才得以摆脱魔影困扰。”名玉听罢,不相信地问道:“……可我却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这些事。”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这些事,因为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你。”蒲苇言谈间黯然伤情:“同样原因,他从来也不会把这些事告诉采玉……嗯,就是你那个有些古怪任性的……姐姐。”
“那我父亲为什么?”名玉忍不住质疑:“……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我想……或许对他而言,只有我才是能够交心之人。”蒲苇既出此言,抬头挺胸兼带些许骄傲得意,更加表明她与剑师的关系其实非比寻常。
真是可恨!父亲到底跟她有没有过关系?
名玉暗自在心里犯着嘀咕,口中仍不解问道:“既然是父亲不愿告诉我的事情,今夜为何由你亲口对我说出呢?”
“你又不是我的女儿,我可没必要护着你。”蒲苇看起来不像是女人的报复心理在作祟,而是神情庄重地坦言告知。
“自从我看见你的第一天起……我已相信,你就是那个真正的铸剑者——大河之女!先祖早有预言,你将在古树村完成铸炼。对于这最后一块玄铁,你甚至比智者古树更加明白它的意义所在。在我看来,略感悲哀的只是你从不曾了解过你的父亲……不仅是你,也包括采玉。”
蒲苇在言谈中有意无意,总要拉扯上别人,这可不是个说叨的好习惯。
“若你所言为真,我确实不太了解我的父亲。”名玉不愿跟蒲苇姨娘计较,悲伤情绪只化作一声叹息:“可如今,他已经离我远去。”
“他还能往哪里去?”蒲苇姨娘神色忧伤,言语带泣:“当日他为了早些归返家乡,拿自己的真心和幽溟做了交换。那时他尚不知晓,自然万物之间存在的灵魂定契。昔年他自己种下的事因,未来将由他自己去结果。无论此身寂灭,时间轮回多久……。”
“姨娘,请问你想说什么?”名玉忽觉心慌,有些惊恐。
“我想说,如果有一天……你那曾经深爱着的父亲。”蒲苇姨娘突然间像是换了个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不尽相同:“当他的灵魂堕入永恒的黑暗,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到他?”
“我不知道……。”名玉不安地回答:“我还从未想过这种问题。”
此是河之女未曾想过的问题,当然也包括河姆村的采玉根本始料未及。对于这种高深难题的探究,显然只有古树村的通灵女子才会早作考虑。她在发出旷世疑问后,挥动衣袖慢慢地张开双臂,很像是自己给自己下定了决心。
“这就是我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
夜已至深,蒲苇姨娘地话语声幽幽响起:“我虽然孤独,却并不孤存于这个世界。我与光明同在,也与阴影同在。我与生者一起,也与死者一起。我目视着他化为灰烬,但仍将追随他的魂灵。即使在那条路的尽头是永恒的黑暗,我仍会陪伴在他的身边。生生世世,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