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人命如草芥。
人人皆攀附而生。
君臣二人时常谈心,对这个老友之女自然有所耳闻,时常感叹庶女哪里来的资格耍性子?
但后来有一次,罗偃给花朝安排亲事,强行把他锁在丞相府,花朝直接选择自缢。
他才明白。
按照自己的信念活,其实并没有错。
虽是庶女,其母却是原配,生父徒有大志大才,却无处施展。
后借魏家跃向朝堂。
嫡女变为庶女,原配变成外室。
莫说是女子。
就算是男儿,又岂能不恨?
若离了不慈不养的生父就活不成,那还谈何盛世?
盛世之治,百姓只要守法务实,天下便莫有所惧。
花朝守法务实。
又何需外人将想法强加于她?
赵暨忍不住笑了笑:“若孤为此慈父,恐怕宁儿也要被养废了!”
“陛下为殿下所付出,已是天下少有。花朝自幼无父,又岂能与殿下相比?”
罗偃笑容苦涩,又哆哆嗦嗦抿了一口清茶才强打精神,笑着问道:“殿下如何了?”
赵暨轻叹:“此次进入暝都十万精兵,只有宁儿与大伴儿为经诡镜周旋。接连指挥数日不睡,一直抵挡暝都余威,心力交瘁之下又获悉噩耗,便是孤也顶不住。御医诊断,至少还要昏迷三日。”
罗偃心头微紧:“那无忌那小子……”
赵暨沉声道:“大伴儿已经去寻,尽人事,听天命吧!”
姬峒算计太深。
暝都尽头又凶险无比,若没有阴山安邑之战,他尚且能派高手护法。
现在只有嬴十三一人护卫……
难办!
“唉!”
罗偃颤颤巍巍站起身:“此事已非老臣所能及,还望陛下多多费心!老臣……就先告退了!”
赵暨挽留:“明日朝会之后,你我君臣便很难有此品茗的机会了,你不多留会儿么?”
罗偃歉然道:“老臣想先回家一趟,看看亡妻的最后一点念想。”
夜幕之下。
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离去。
在月光下颇为寂寥。
……
尚墨书局。
账房灯火通明。
花朝正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摊着一卷厚厚的账册。
她处理账册很勤快,所以并没有堆积的账目,过几天再处理也不迟。
但不知为何。
她就是想要今晚就处理完。
只是手中捻着纤细的狼毫,却是心神不宁,脑袋中一片混沌,始终无法落笔。
这种情况。
已经持续了数日。
不知为何,她对以前各种容易忽略的事情都特别敏感。
比如尚墨书局已经开始刊印报刊,上面最多的就是有关新地战事与建设的消息,以最通俗易懂的言语,贴在闹世的墙壁上,由专门的书生为百姓解读,以鼓舞民心。
若是以前,她只会规规矩矩的审稿,核对无误后就交予刊印。
但现在,她却经常盯着一些稿件发呆。
几日前有一篇稿件是农家学子所撰,写着新地的预估产粮能覆盖多少人口的口粮,再逢荒年绝对不会出现二十年前的惨剧。
那一年。
本来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还是听嬴无忌说过,韩赭哪年坑死了好几万难民,结果报应到了倦子哥身上,直接导致倦子哥抛弃了肾虚的身躯成了灵修。
但看了这篇稿子,她不知为何,当年的记忆都变得无比清晰。
死人。
好多饿死的人。
而自己,在娘亲的庇护下,从来没有饿着。
以前总说百姓苦,但其实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现在不知为何,却变得异常清晰。
这些天。
花朝有些茫然无措,感觉世界跟自己记忆中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她揉了揉脑袋。
近些天接触到的信息蜂拥而来。
阴山之战大捷,一堵城墙挡住了几十万狄国大军,庇佑新地十余万百姓安居。
丞相斩乱将,被朝臣攻讦。
太子赵宁暝都大捷,重伤昏迷正在疗养。
驸马嬴无忌寻暝都之秘,已经失联多日。
“呼!”
“呼!”
“呼!”
花朝长吐了好几口气,都没有缓解胸口的憋闷,惊慌与羞惭的情绪杂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噔噔噔!”
正在这时,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花朝连忙起身:“小柳,情况如何?”
小柳叹了一口气:“罗铭少爷说很不妙!”
花朝攥着胸前的衣物,神色有些烦忧:“这……”
小柳忍不住问道:“小姐!若你真的忧心,为何不去相府亲自看看呢?”
花朝向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挣扎。
她关心这件事情。
只是她觉得作为百姓,应当关心一代贤相的生死。
但百姓多了,轮不到她。
那以女儿的身份?
可那些抛妻弃女的事情是假的么?
“小姐,你不愿去?”
“我……再想想!”
“那驸马爷呢?”
“无忌也有消息了?”
“没有!”
小柳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言语中也带着讥讽:“我只是觉得,老爷为国为民,小姐却始终因私德介怀。驸马爷心中装着小姐,小姐却惦念着可笑的‘专情’,我是真的不理解啊!”
花朝猛然抬头,脸色变得煞白。
她不知道为什么小柳会问这个问题,声音有些颤抖道:“罗相是贤相,无忌也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子,但我也没有故意伤害他们啊!
我没办法以女儿的身份,与抛弃妻女的父亲相处,难道是错么?
我接受不了与其他女子分享丈夫,但我也没有逼无忌离开别的心上人。
我自己离开,自己孤独终老,有错么?”
“哦?”
小柳目光充满着鄙夷与怜悯:“小姐可真是个矫情的废物呢!”
花朝只觉心头挨了一记重击。
与小柳闪动着妖异光芒的双眼对视。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瞳孔逐渐涣散。
恍惚间。
她好像看到小柳从怀中取出了一幅画卷。
以及……
一支笔!
不知何时。
门已经关上了。
甚至还贴上了隔音符。
花朝看着小柳脸上诡异的笑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这些天之所以情绪敏感,多是跟小柳间接相关。
自己的这个从幼时就跟在身边的侍女。
好像有古怪。
她慌忙摸向怀中。
那里装着嬴无忌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木头人,让她遇到危险一定要注入真气激活。
可现在。
她浑身的真气不知何时已经不听使唤了。
“咔!”
手腕一阵剧痛,已经被轻松捏断。
小柳拿着木头人,嘴角噙着一丝笑容:“哦?还有意外收获?”
没有任何迟疑。
她展开了画卷。
手中的笔毫不留情地戳向花朝眉心。
在眉心与墨水接触的一瞬间,花朝脸上的表情彻底定格。
肉身飞快塌缩,变成了一副画卷。
……
暝都尽头。
战斗爆发得猝不及防。
丹青一巴掌把红尘扇飞,神色狰狞道:“小矮子,你发什么疯?”
他低头看了一眼。
下面已经厮打在了一团。
本身红尘的手下要比自己差了一截,毕竟能被红尘种下印记的,就算再强也强不到哪去。
而自己的手下,却是因丹青渡魂而活,能被他亲自选中的,本身就是难得的高手。
本应该是碾压的存在。
但多了嬴十三这个大杀器,场面却变得十分胶着。
该死!
嬴十三英雄一世,怎么也在红尘这条阴沟里翻船了?
红尘啐了一口血痰:“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小矮子!”
他信手一洒,便是百余颗黄豆洒下。
近百豆兵凭空出现。
飞快组成了合击阵法,向丹青攻去。
“撒豆成兵?”
丹青顿时大惊:“你怎么会南宫陵的神通,你叛变了!”
红尘冷笑:“你都要迎回你师父了,还敢说我叛变?”
丹青还想说什么,却已经被一群豆兵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