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4)

镜梦奇缘 伍木1 40289 字 2023-05-20

他站在第五层楼的入口,借着顶上荧灯的微光,观察着面前这道门。

与普通的门不同,这是一道石头做的门。

石门上若隐若现的花纹,让他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你么?

他将手放到石门上,感受着传递回来的信息。

连你也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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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你叫我来这儿干么?”

他站在曲折山路的尽头,疑惑地看着面前那道厚重的石门。

记得上一次来禁地,还是自己带她来的。

阿九伸出白玉般的纤手,轻轻抚摸着石门。

“因为这里面······藏着我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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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

他听不大懂,但也没有多问。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明眸上。

自修习《藏心诀》后,阿九外溢的眼神开始内敛,即便是内行,不仔细分辨,也察觉不出她已练成瞳术。

自己想出的这个法子,看来是有效的。

他不无欣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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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上的禁制,是二师兄刻上去的吧?”

阿九收回手,试探着问道。

禁制?二师兄?

他微微一惊。

师妹入门才仅仅一年,懂得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应该是过多了。

“是······的。”

他老老实实回答道。

阿九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临摹着入石三分,宛如镌刻上去的一笔一画。

画术!

好生了得的画术!

不愧是二师兄的独门秘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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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入门晚,虽然没有见过二师兄,但却没少听过他的传说。

如果说,大师兄的“一字刀”是和师父合著。

那么,二师兄的“画术”,则完全是凭借一己之力独创。

而且······

这门“画术”,迄今除了他本人外,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学会!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么痴······

画痴、情痴、人更痴!

是为“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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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师父带着老大街头厮混的日子,二师兄就已在同一个市镇上卖画为生。

不过那时候师父还没有得道,是位偷鸡摸狗、招摇撞骗的“老不修”。

二师兄当然也不认识成天混吃混喝的“老不修”,更遑论屁颠屁颠跟在后面,满脸都是鼻涕的“傻冒”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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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师兄父母早亡,很小就不得不出来做事谋生。

搬货、拉车、洗碗、跑腿、杂耍······

只要能挣口饭钱,他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干。

日子虽然过得很艰辛,甚至常常食不果腹,但他却活得很开心。

因为他每天都能做一件自己最喜欢做的事儿。

画画!

他自小便在绘画上崭露出过人天赋,只因家境贫寒,一直未得明师指点。

但他悟性惊人,仅凭自学和勤奋,就远胜受过私塾专业教育的同龄人。

每天干完繁重的劳役,他就会胡乱往肚子里塞点东西,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河边泥地里画画。

没钱买笔,就折柳枝代替;没钱买纸,就用泥沙为笺。

由于闲暇苦短,他甚至干活的时候都不忘作画:

跑腿的时候,他可以以指代笔,凭空虚画。

洗碗的时候,他可以搓搓洗洗,涂抹油画。

还有的时候,当他搬运着沉重的货物,实在腾不出手来,便在心中模拟幻画——据坊间传闻,西洋的抽象画就是这么诞生的。

······

十年后。

他画艺有成。

被当地人誉为“小画师”。

也被人戏称为“小画痴”。

闯出名号后,他便在自小玩到大的杨柳河桥头摆摊设点,替人摹绘肖像,靠赚取微薄的画酬为生。

&&

一天清晨,还没有接到任何一桩生意的“小画师”悠闲地坐在桥头,拿着画笔在草纸上随意挥洒,自娱自乐。

他其实早已囊中羞涩,但并不担忧今天会不会开张,能不能赚到饭钱。

他心中一向只挂念画,也只容得下画。

只要有画可画,吃不吃饭又有甚么打紧!

他小时候就常常饿着肚子画画。

记得在那个时候,自己最喜欢画饼。

油饼、烧饼、煎饼、土豆饼、鸡蛋饼、千层饼······什么饼都画。

画饼充饥!

更何况,他现在兜里还剩一块钱——那是今儿早没吃饭省下的,至少下一顿最便宜的面条还是有着落的。

“小画师”正安心作画,一名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老头儿忽然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小画痴,不不,小画师,听人说你画画儿不错,”老头儿挠挠乱蓬蓬的头发,大声嚷嚷道,“来来来,今儿就替我老不修,不,老头子画幅遗像······仪像。”

客人光顾,虽然说话、举止都有些颠三倒四,但小画师还是立即停止了写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好的,您老请稍坐。”

他上下观察了一下老头儿的形貌,随手揭开一张崭新的宣纸,提笔勾勒起来。

他画功自成一派,干练、简洁,却又极为传神。

“唰唰”两笔,一个活灵活现的惫懒老头儿模样便跃然纸上。

小画师将画板转向老头儿。

“老先生,请问这幅画您可满意?”

老头儿用极度挑剔的眼光盯着画像横看竖看、上看下看,眉峰紧锁,嘴里还不停唠唠叨叨。

最后他终于展开眉头,勉强道:“还算······马马虎虎吧。”

得到顾客认可,小画师卷好画,递给老头儿。

“老先生,您请收好······一块钱,谢谢。”

一幅画他向来只收一块钱。

老头儿毫不客气地将画揣进怀里,伸出右手道:“一块钱就一块钱!”

然而,他向上箕张的右手却空空如也。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画师迷惑了。

老头儿很快就等得不耐烦了。

“一块钱就一块钱呗!快给啊!”

“老先生的意思是,”小画师望着他一无所有的右手,揣测着问道,“应该晚辈向您付钱?”

画师向客人付钱······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真是岂有此理!

老头儿居然“恬不知耻”地点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生平首次遇上“霸王画”,小画师既不着急亦不着恼,好笑之余,还是有些想不通。

“可是老先生,为什么该晚辈付钱呢?”

他准备询之以理。

“为什么?”老头儿狡黠地一笑,“因为刚才为了配合你这位小画痴作画,老头子可是饿着肚子做了回人模啊!”

“人模?”

孤陋寡闻的小画师显然对这个新鲜词不甚理解。

“没错,就是人模,也就是摆设的意思啦。”老头儿见他依然一脸茫然,鄙夷地道,“唉!这是未来······日后的专业流行语,说多了你这个小年轻也会不懂!你只要知道人模当然不能白做,需要付钱就行啦······更何况,我老人家只收最廉价的区区一块钱而已。”

小画师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他纠结的并非仍不大懂的什么“人模”,以及“该不该向人模付钱”的问题,而是······

唔,老先生适才说······他还饿着肚子啊!

他其实也没吃早饭,老头儿的这句话令他同病相怜、心生恻隐。

他从身上摸出唯一的一块钱,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给老头儿。

“老先生,这是您的酬劳,请收好。”

他似乎忘了,这块钱付出去后,今儿最便宜伙食便没了着落。

老头儿面无惭色地一把接过,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揣着钱和画,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我是不是礼数欠周,有甚么地方做得还不够好?

小画师望着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屑再打的老头儿背影,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反省。

忽然,他恍然大悟。

是了,我竟然忘了向做了“人模”的老先生道声“谢谢”,唉······

&&

又过了两年,小画师渐渐长大了,出落得个子高挑,俊雅飘逸。

一如其画。

他的画风日趋成熟,落笔疏放有致、洒脱空灵,风格独特,俨然自成一家。

所有的变化中,唯一不变的就是他每日依旧坐在桥头,为他人作画。

一幅画还是一块钱的价格。

成名之后,远近慕名而来求画的客人络绎不绝。

甚至有人不惜千里长途跋涉,只为购得小画师不费半盏茶功夫的一卷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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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春光明媚,小画师一大早来到桥头,趁着难得的片刻余暇,负手观看河里嬉戏的游鱼。

记得,曾经有一位流浪画师问过他这么一个问题。

“小画师,你可以两笔画出鱼的心情么?”

心情?鱼的心情?

他沉吟不语。

以他当时的造诣,粗粗两笔,的确可以轻轻松松将一条鱼画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但画出鱼的心情么······

难道······鱼儿和人一样,也会有心情变化么?

如果有,鱼儿的心情又是什么呢?

他思索着以前从未想到的这些问题。

和人不同,鱼儿不会说话,也不会做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是千篇一律、生死不二。

然而从鱼儿游动的种种姿态,他能感受到它们的心情,体会到它们的欢快、愉悦、惊恐和害怕······

尤其是每当艳阳高照时,鱼儿的心情就会变得很不错,喏,就像今天一样。

“我需要画三笔。”

他慎重地如实以告。

两笔正拓,一笔反衬,如此才能充分显现出“鱼心”。

流浪画师摇摇头。

“曾经有人,仅用一笔就画出了鱼的心情。”

一笔就能画出“鱼心”?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画境?

他满面惊讶。

“这种画境,”流浪画师显然洞悉了他的想法,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就叫‘入神’。”

“唯有‘入神’,方能画出真正的神来之作。”

“入神?”

小画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没错,入神。”

满脸胡子拉碴、潦倒沧桑的流浪画师来了劲头,神采奕奕地高谈阔论起来。

“常言道:‘画人画皮难画骨。’”

“其实,真正难的不是画骨。”

“而是画神。”

“但要画出一个人的神采、气质、风韵,恰如其分、不偏不倚,就需要画师率先进入这种‘入神’的境界。”

“唯有‘入神’,方能‘画神’。”

唯有‘入神’,方能‘画神’。

小画师默念了一遍流浪画师喜欢的这句口头禅,认真思索着。

流浪画师继续说教。

“然而,‘入神’之境可遇不可求,必须集‘天地人三合一’的特殊情况下才有可能达到,我这一生中······”

大叔开始唏嘘。

“我这一生中啊,也仅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进入过一次‘入神’,留下了半幅未完作品。”

半幅作品?

“那半幅画呢?”

小画家追问道,他很想看看‘入神’状态下画出的作品,该有多么惊艳,多么了不起。

“那幅作品啊······”

大叔长长叹了口气。

“唉,后来每次面对这幅残缺之作,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将它续完,但每一次都感觉力不从心、难以下笔,每一次都不得不中道放弃、怅然兴叹。有一回在急怒攻心之下,竟然如中魔般将画卷撕了个粉碎······”

大叔闭嘴不言,眼中露出痛悔之色。

剩下的有些话他没有说,也不想说。

再后来,他就开始流浪天涯,四海为家。

去寻找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入神”。

亦或是逃避那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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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替我要绘张画儿。”

一个动听悦耳的声音将他从“出神”中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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