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若是没有谢南渡的出现,魏序少点什么也就少点什么了,人并非完美无瑕,有些缺憾便有些缺憾,他也不是非得要吹毛求疵,但后来谢南渡的出现,却让院长吃了一惊,谢南渡出自白鹿谢氏,那也是一个不比神都谢氏小太多的世家大族,原本觉着这女娃肯定也多少有些沾染世家大族的那些东西,可相处下来,他却骤然发现,这女娃完全便和那位儒学大家所言一般。
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这样的弟子,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院长其实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接下来便陷入两难,若是没有谢南渡,或许他便只能选魏序,可有了谢南渡,自己又怎么办?
这两人,作为师兄妹,只怕也要陷入抉择之间。
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不在于他要如何去选的事情,而是他已经老了。
虽然境界高妙,院长始终能让自己的容貌看着没有一点老态,但他其实真的已经老了,北境的那位大将军就要死了,自己没有那么快,但想来也不会差多少了。
时日不多,谢南渡才刚刚起步,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要将院长之位传给谢南渡,魏序又会如何做?
两人本就各自出自魏氏和谢氏,又有了书院之争,结局如何,院长都不愿意去想。
“老了啊。”
院长轻声喃喃。
再大的英雄都会老,没有任何人可以和时间为敌。
“老了也要慢些死才是。”
不知道为何,本该是冷清的书院,此刻却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一道身影没来由地出现在院长的背后。
院长转身,看到来人,有些错愕,但很快便神色如常,没有说话。
来人微笑道:“在想什么?”
院长倒也不隐瞒,直白道:“在想陛下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书院的,但想来不管如何,上次陛下来的时候,鬓发还没白啊。”
来人是那位从漠北归来的大梁皇帝。
漠北三万里他走过,从北境到神都这段路,他也走过,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神都。
大梁皇帝已经换上一身崭新帝袍,此刻听到这种话,平淡道:“院长会老,朕也会老。”
院长感慨道:“到底是陛下老得更快些。”
大梁皇帝作为这座王朝的主宰者,确实是没有如今这些人想得这么轻松,那些堆如高山的奏折,很容易将一个人变得衰老不堪,更何况他眼中的这座天下从来不是当真的太平无忧的。
大梁皇帝笑道:“天下事事事烦心,若是早知道如此麻烦,还做什么皇帝,在北边狩猎骑马,只怕是要舒心得多。”
院长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两人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没有那场大战,这位皇帝陛下早就死了,想要安心做一个闲散藩王,可有的是人不同意。
院长说道:“陛下忧心事小,只是那些忧虑无人可说才觉得烦闷,当初可以讲给那个和尚听,那个黑衣和尚没了,还有皇后娘娘可以听听那些糟心事情,可如今皇后娘娘也没了,陛下不会将我当作最后一个可以一吐为快的朋友吧?”
大梁皇帝淡然道:“你不愿听,朕又何必说给你听?”
都是老相识,这两个人哪里又有谁不知道谁的。
院长坦然道:“陛下那些烦心事,对我来说,都太多太大了,看着一间书院已经不容易,再来听陛下这些事情,只怕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也是根本不够用了。”
大梁皇帝没说话,他和眼前的院长当然是朋友,还可能一直都是朋友,但他也知道,院长永远都不会像是那个死去的黑衣和尚那样,成为自己的知己。
良久的沉默之后,院长忽然说道:“陛下既然回到了神都,那说明那个少年的生死也有了答案?”
如今神都无数人都在猜测陈朝最后是不是要被这位皇帝陛下处死,毕竟亲情和愧疚,对于一座天下来说,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你觉着呢?”大梁皇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院长。
院长说道:“要是我的想法算数,那我就开口。”
这句话很有意思,院长很清楚,自己不管说些什么,其实都无法改变大梁皇帝已经决定的事情,所以他说和不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据朕所知,你的那个关门弟子很喜欢朕的这个侄子,他要是真的死了,她不会伤心?”
大梁皇帝没有着急给出自己的答案,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些打趣的意味。
院长淡然道:“年少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子,不见得就真能相伴一生,要是因为什么缘由而没能走到尽头,有的人过些日子就会把这样的事情给忘记,但还是有很多人,会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不过对于她,我不太知道她会怎么做,她或许会恨陛下一生,等到某一日数柄飞剑,可能会出现在陛下的眼前,她也可能会接受事实,毕竟陛下想要做的事情,和她想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我不确定那个少年在她心里的分量,有没有她想做的那些事情重要。”
大梁皇帝笑而不语。
院长感慨道:“其实绕不过一个情字,像是陛下,天底下的人也在猜测,若是没有那个情字,陛下会不会做得更好。”
这言语里隐隐提及了那位已经死去的大梁皇后,大梁皇帝的脸色不变,但湖畔却冷了些。
整个世间都知道,大梁皇帝此生没有软肋,除了那位皇后,他甚至对自己的子嗣也不是太在意,根本不曾表露过对谁的偏爱,要不然也不会造成如今朝堂之中,大家都拿捏不准的局面。
“陛下此次北行,可有收获?”
院长也不是太在意,若是因为一句话便获罪,那么眼前的大梁皇帝也不会坐在那张椅子上了。
大梁皇帝淡然道:“朕看到了一朵极美的花。”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院长想得到的,但既然皇帝陛下已经这么说了,他就只能按着性子不去追问,他太清楚眼前皇帝陛下的性子了,他不想说的话,那么即便是你问一百遍,他都不会说,他要讲的,你也只能听着。
“过了今晚,便没了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