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歇了,杏林书院内的圣人忽然从盘坐处起身,走出了房门,他已经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走出来过了,十年,二十年,也许是一百年,记不清楚了,总之,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出来过了。
这个被世人尊为圣人的老儒生,他蹒跚着似孩童一般不太稳健的步子,站在落满雪的房檐下,泪已纵横:“半山,半山,为师就不该放你出山,这下好了,你倒是先为师一步,去了天上。”
“爹。”晏小萍携着件冬衣急匆匆的踩着积雪来到屋檐下,给这位老儒生披上:“这么冷的天气您在屋外做什么?快回屋暖和暖和……”
“我不去。”老儒生摇了摇头,目光在天边与屋瓦上的积雪相邻处:“扶我出去,去大门外。”
“爹,您连鞋都没有穿。”晏小萍想要拉住这位老儒生时,他却已经光着脚踏入了雪地里,晏小萍纵使心疼不舍,可也没有办法,只好跟上,扶着他,一步步,蹒跚的走着。
这一路上,是随处可见的豪华笔墨,大气文章,傍水依山,可此刻,却都落上了厚厚的积雪,晏小萍扶着圣人跨过了杏林书院门楣上的“贵在自知”四字牌匾,最后在门前那块被雪埋了一小半的“莫扰读书”四字碑文旁立住,目光向外。
有一骑踏雪,远远驰来。
杨子云驻马于碑文前,看到圣人在此等待,心中说不出有多痛,他哽咽着开口:“师父,大师兄他……”
“孩子,我都知道了,扶你大师兄下马罢。”圣人抬手扶在那块石碑上,手指埋进积雪中,他闭着眼睛,不知是在感受身体的寒冷,还是内心中的伤痛,只是,泪涌了出来。
“是。”杨子云翻身下马,将王半山的躯体背在背上,来到圣人面前:“小萍,我……”
“哎呀,你们一老一少两个人都别愣着了,赶紧回屋!怎么?大师兄不在了你们就不活了吗!同我回去,快!”晏小萍扶住圣人,将他扶了进去,杨子云背着王半山的躯体,跟在后面。
“子云啊,将半山葬入书简谷吧,为师年龄大了,容易落泪,就不去看了。”圣人在晏小萍的搀扶下,艰难行走,赤脚在雪地里踩的时间长了,已经被冻得通红,可他不想去抵御这寒冷,他任由这二九寒冬腊月里的风霜,摧残着自己本就年迈老矣的身躯,妄图以此来分散心中伤痛。
杨子云哽咽着应了一声,按吩咐去了。
“小萍,你去帮衬一下,我自己能走。”圣人将手从晏小萍手中抽出来,自己蹒跚着步子,向自己的文圣院走去。
晏小萍瞧着圣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直到越过转角处瞧不见了,她这才去书简谷追杨子云。
圣人才转过墙角,一名小女娃寻觅着闯了过来,险些一头将圣人撞倒,她满脸天真的抬头问道:“太师爷,我师父呢?我家阿母好不容易放我来书院一趟,我要和师父好好下一盘棋,这次可不许他再让着我了!”
圣人抬手揉了揉小女娃的脑袋,挤出笑容道:“小紫骝,你师父啊,被太师爷派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办事情去了,估计呀,要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太师爷陪你下棋如何?太师爷可不会像你师父那般让着你哟。”
“好,平日里总是听师父说太师爷是如何如何厉害,紫骝今日就要挑战太师爷一番。”小女娃兴奋的举起小拳头,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圣人抱起小紫骝,身形一闪,便回到了文圣院内,抱着她进了屋,替小女娃拍掉了身上的雪花,和蔼笑着:“来,坐,让太师爷看看,紫骝最近的棋艺是不是要超过你师父了。”
圣人可以让自己冻着,但不能委屈了孩子。
小紫骝盘坐在圣人对面,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到了中偏左下的一个位置调皮道:“太师爷要小心咯。”
紫骝作为王半山的弈术弟子,虽然年龄不大,但实力还真不容小觑,不然也不能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中有着杏林女棋童的称号。
两人你一着我一着的下着,局面逐渐焦灼。
书简谷,是杏林书院的一处伤心地,准确的说,是书院弟子的衣冠埋骨地,圣人名徒一十九,如今,已经有一十四名,葬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