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做麒麟子的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娃娃,此时他肚皮大破,眼神死寂,嘴角淌着血的摊在地上,就是那身子也渐渐的化开,慢慢的,他就像是摊在地上的一张薄纸。
谢丹蕴身披鹤毛大氅,手中握一手炉,目光阴阴的看着地上那娃儿的身子,上头明明寐寐,不知在想些什么。
冲虚道长上前探看了一番,摇着头惋惜道。
“唉,就差最后一步了,看来,这娃儿的资质不够,做不得这麒麟子。”
他站起了身子,拂尘一扬,回头看向谢丹蕴,意味深长道。
“你这谢家是掌不得陛下的兵马了。”
谢丹蕴目光一阴,瞧着冲虚道长没有说话。
就在一年之前,他还是临沂谢家主枝的家主,他自小体弱,心气和能力却不弱,谢家祖上荣光过,而如今却窝在临沂这等小地,守一处窖炉,烧那陶瓷,行商贾之事。
他心中常有愤懑,总觉得不止如此,他谢家应该不是这般光景,他谢丹蕴不该如此窝囊。
因此,他常常拖着沉疴病体,在窖炉里一待便是大半日。
在他苦心的钻研下,谢家终于烧出了一炉的好瓷,不单单靖州城热销,就连京里的王权贵族都追捧着他谢家的好瓷,尤其是那一系列的美人瓷。
美人瓷美人瓷,当真瓷如美人肌,它们或妩媚或风流或婀娜,瓷身变化众多,无一不是体态风流的上等好瓷。
遥遥望去,那一尊美人瓷就像是烟雨中,美人撑一把纸伞款款而来。
谢家渐渐起了,他却还是惆怅。
这时,谢家庄来了一位老道,童颜鹤发,长袍簌簌,端的是神仙人物,他见到自己的第一面,目光上下打量,最后笑道。
“吉祥不愧是吉祥,便是今生也没能识得美人滋味,这见过了陛下三宫六院美人的眼力也还是有的,这不,闭着眼也烧出了美人瓷这等好瓷。”
“失敬失敬。”
谢丹蕴腾的一下站直了身子。
还不待他惊怒自己的晦疾被旁人知晓,只见这老道对他扬了扬袖,似有什么东西朝他扔来。
面上还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轻声道。
“该清醒了,谢公公。”
接着,他脑海里一阵恍惚,久远尘封的记忆好似被飓风吹过,上头的蒙尘被拂去,他瞧到了碧瓦朱薨,雕栏玉砌,威仪的明黄以及,明黄身影旁边,他躬身在侧
自伤自怜的他,沉默寡言的他,野心勃勃的他他残害过旁人,别人也迫害过他
皇城巍峨堂皇,富贵异常,可以说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然而,高楼影深。
他谢吉祥能出头,舍了太多的东西,后来,舍去的地方,他拿权势和富贵拼凑,影影绰绰的拼出了一个不人不鬼的存在。
唯一不变的执着,是他被家人卖进宫时被舍去的男儿尊严,或许是因为,那是旁人让他舍去的。
他不甘心吶
谢家人欠他的
不论是大弟还是小弟,他都恨啊
凭什么他们有子孙后代,凭什么
凭什么被卖到宫里做公公的是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所以,当知道这冲虚道长因为和自己不对付,特意去了趟靖州城,在他那嗣孙谢树棠面前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挑起了那小子心里的罪孽,乃至于二弟家那孙子谢树棣死得惨烈,他在皇城中笑了笑,丝毫不以为意。
谢家,他由始至终没有珍惜。
只是想不到,今生他竟然又投了谢家,而他谢家只剩临沂一处窖炉,寒酸又落魄,达官贵人,人人可欺
这一世,他虽然没有入皇宫,不过,这身子竟差到如此地步,那子孙根,不过是徒具其形罢了。
谢丹蕴摇头,也许是因为前世造孽太多吧。
而今世,他还在继续造孽。
谢家祠堂。
冲虚道长一句谢家掌不得陛下的兵马,谢丹蕴盯了他片刻,最后倏忽一笑,道。
“我谢家掌不掌得陛下的兵马,不是你冲虚道长说了算,是能为陛下产下千军万马和万千子民的鬼母蛛说了算。”
他侧了侧头,目光看向祠堂里帷幔上头的那道黑色影子。
只见八足的大蛛每一根足肢壮硕,上头有着细密的黑毛,腹肚处鼓涨得几近透明。
仔细看,里头似乎有人的影子。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大蛛竟然生了一张女子的脸,还是一个生得十分温婉清丽的女子。
细眉细眼,肌肤白皙,面有慈母温柔之色,就像是夜里哄着娃儿入睡的母亲,发髻旁有些许的凌乱,低垂的眉眼还有着一抹温柔和倦色。
那是母亲的韵味。
在谢丹蕴说完这话的时候,鬼母蛛硕大的肚子翻滚了一下,似乎有一股气涌出,它打了个嗝儿。
随即大尾摇了摇,祠堂里帷幔飘飘扬扬。
倏忽的,一道人的影子在鬼母蛛尾部处掉了出来,他有些木楞的爬了起来,抬脚往前走。
谢幼娘惊骇欲绝,“三叔”
这鬼母珠里掉出来的人她认得,这是她娘家的三叔啊。
犹如一道惊雷击中,她抖了抖,几欲昏厥,目光再看向谢丹蕴又惧又怒,手指着他,颤抖的声音说的囫囵,几乎听不清。
“吃了,阿爹被吃了,大兄大兄被吃了。”
她的阿爹,大兄,嫂嫂,侄儿就是连方才门户里瞧到的那些邻居,他们都被吃了。
他们不再是他们,所以,他们瞧她的目光才那么的陌生又无情。
谢幼娘急急的扫过周围,再看到谢丹蕴身后的人,目光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缩了缩。
这些人他们又有几个是真的人
谢幼娘咬牙,“谢丹蕴你,你禽兽”
“不,你连禽兽都不如禽兽尚且不害亲族,这些人,他们都是你的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