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两百多年前,冷冽的寒风撕扯着大地,即便是位于赤道线附近的罗威尔营地也讨不到多少好。
两道身影一瘸一拐的在寒风中走着。
他们一个穿着动力装甲,一个穿着印着研究所标志的全防护服,而从那凝在头盔面罩内侧的雾来看,他们身上应该都受了不小的伤。
事实也确实如此,激烈的抗争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隔热系统已经受损。
零下30度的低温,就算是黏菌也无计可施,更别说即将失去最后御寒手段的他们。
等那水雾凝成了冰,差不多也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的状况也好过那具被他们抬着的尸体——
那顺着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冻成了红色的冰,冻住了弹孔,冻结了那张扭曲的脸,也冻结了那几乎癫狂的愿望。
而那张被血冰封住的嘴,似乎还在无声地呐喊着——
‘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
为什么……
士兵咧了咧嘴角,将胸中的浊气吐了出来,吹向了半透明的面罩。
那是他们的将军。
至于为什么处死他,那就说来话长了。
总之,他已经不想去回忆那些死在实验室里的真菌感染者,以及那些因为反对那位尊贵的大人而被处死的人们……毕竟他的手上也是沾了一些血的。
是的。
他是帮凶。
可谁又不是呢?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他们的孩子没必要背负着这段沉重的记忆前进。
人都有恻隐之心,身为一名普通士兵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他们浪费了大量的资源,害死了许许多多无辜的人,错过了自救的最佳窗口,结果一个人都没救下来……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罗威尔的一句口号,他们要拯救那些正在从世界中心涌向婆罗行省的幸存者们,他们需要一种“能在零下30度乃至50度低温工作的可饲养真菌”。
也就是所谓的红土……
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做过的事情,但至少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是需要勇气的。
两人将尸体扔在了天寒地冻的荒野。
他们拿出工兵锹,按照计划好的那样,用尽全身的力气凿开冻土,挖出了一个大坑,并将他们将军的尸体和研究资料一并扔了进去。
废土纪元总会结束。
等到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等到他们孩子的孩子把这些东西挖出来,也许会站在更高的角度对这里发生的一切给出一个更客观的评价,而不是将罗威尔简单的定义成坏人或者好人,将支持他或者反对他的人定义成正义的或者邪恶的。
也只有等到这一整段记忆彻底成为历史的时候,他们才不必成为人们口中的笑话,而这一切也都能得到圆满的结束。
他们只是浪潮中的一片浮萍,被爆炸余波吹去世界一角的蒲公英。
仅此而已。
至少士兵是这么评价自己的。
在最后要将坑埋上的时候,一旁的研究员抬起手,阻止了要将冻土填上的士兵。
“这是最后的样品。”
他抬起酸痛的胳膊,用颤颤巍巍的食指输入密码,从腰间的负压样品盒中抽出了一支猩红色的试管。
那猩红的颜色就像血一样。
和罗威尔身上的血没有任何区别,在接触到外界的一瞬间,呼啸的寒风便让那试管凝上了冰霜,最后彻底的冻成了冰雕。
就像是对那疯狂计划的嘲笑一样……
“睁着你的眼睛看好了……”
俯视着坑里的那张狰狞的脸,那研究员扯开僵硬的嘴角,狠狠的将试管扔了下去,砸在了罗威尔已经梆硬的尸体上。
“零下30度,水一瞬间就会结冰!得特么什么样的孢子……能够在零下30度的超低温发芽!难道要让我用你那破实验室把硅基生物给弄出来吗?”
“你干嘛不把上帝请到实验室来!”
这个蠢货……
死到临头了还不认错。
那研究员总算骂够了,拔起了已经粘在地上的工兵锹,发泄似的将翻开的冻土和脏雪滚进了坑里。
挖坑和填上,耗尽了两人整整一天的时间。
不过对于两人来说,这一天却比往日的每一天都更有意义。
因为从今以后他们不再是敌人了,他们重新成为了同胞。
虽然后面的日子也没剩下多少就是了……
看了一眼所剩无几的能量,士兵拉住了准备返回营地的研究员,冲着后者摇了摇头。
后者微微愣了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后苦笑着点了下头。
确实。
他们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研究所的缓冲门少开关一次,说不定都能让待在里面的人多活两天。
就把那些能量和营养留给剩下的人好了……
况且等营养和能量耗尽,那儿又会变成什么样的地狱还真是个未知数。
死?
他们早就看淡了。
既然早晚都要走,走的早点也好。
而且,这段历史留下来的不应该只有罗威尔的尸体。
他们是墓碑的最后一块砖。
得有人陪着他一起下去。
只有这样,以后来过这里的人才能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了结了所有的一切,两人没有返航,而是在天寒地冻的荒野上继续前进,终于找到了一颗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冻树”。
两人相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就是这里了……
他们默契地走上前去,把地上的雪刨得平整了些,然后坐在上面,靠在了冻得梆硬的树边上。
呼啸的寒风似乎真被那冻干的树干挡住了一些,但也没准是他们的感觉被削弱了。
研究员将手中的工兵锹狠狠扔了出去,因为他们已经不再需要。
而那士兵则摸出了平日里舍不得抽的烟盒,想在最后再来一根,却发现隔着动力装甲的头盔,最终苦笑着放弃了。
学着那研究员的样子,他将手中没剩几根的烟盒也狠狠地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