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哀叹一声,“我就算砸锅卖铁也不济事啊。”
李柳这才将朱敛那边的近况,大致阐述了一遍。
陈平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能借来钱,好歹也算本事。
与谁借,借多少,怎么还,朱敛那边已经有了章程,陈平安仔细听完之后,都没意见,有朱敛牵头,还有魏檗和郑大风帮着出谋划策,不会出什么纰漏。
关键是这欠债两三千颗谷雨钱的重担,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在他这个年轻山主的肩头上,逃不掉的。
当然陈平安也不会逃,这会儿已经开始当起了账房先生,重新盘算自己这趟北俱芦洲之下攒下的家当,从捡破烂都包袱斋,所有能卖的物件都卖出去,自己到底能掏出多少颗谷雨钱,撇开那几笔东拼西凑、已经借来的钱,他陈平安能否一鼓作气补上落魄山的缺口。答案很简单,不能。
等到陈平安回过神,李柳便刚好转移话题,“其实骊珠洞天最早的出入道路,与这座龙宫洞天差不多。”
陈平安遗憾道:“我没走过,等到我离开家乡那会儿,骊珠洞天已经落地生根。”
李柳笑道:“坐一会儿?反正我们身后也没人跟上。”
陈平安毫不犹豫就坐在台阶上,摘下养剑葫,喝了口酒,至于以后喝酒,就只能喝糯米酒酿了。
李柳说道:“我有那块玉牌,水龙宗那边就不会有人以掌观山河的神通,擅自查探我们这边的动静。”
陈平安仍是没有多问什么。
对于李柳,印象其实很浅,无非是李槐的姐姐,以及林守一和董水井同时喜欢的女子。
在今天以前,两人其实都没有打过交道。
李柳犹豫了一下,“陈先生,我有一份镜花水月的山上拓本,与你有些关系,关系又不大,本来没打算交给你,担心节外生枝,耽误了陈先生的游历。”
陈平安有些疑惑,思量一番,说道:“没关系,既然是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还不如早做打算。”
李柳便从袖中取出类似一幅字帖的山上宝物,字帖悬在空中,李柳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涟漪散开,水雾弥漫。
字帖画卷上,便出现了一位正襟危坐的女子。
化名石湫,宝瓶洲一座小门派的女子修士。
来自北俱芦洲打醮山,在那艘已经坠毁在宝瓶洲朱荧王朝境内的跨洲渡船上,担任婢女。
李柳眺望前方,置身事外。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见过太多,她几乎不会有任何感触。
镜花水月的最后一幕,是那个自己求死的女子,拿起了一只小心翼翼珍藏多年的锦囊,她皱着脸,好像是尽量不让自己哭,挤出一个笑容,高高举起那只锦囊,轻轻晃了晃,柔声道:“喂,那个谁,秋实喜欢你。听到了么?看到了么?如果不知道的话,没有关系。如果知道了,只是知道就好了。”
陈平安,平平静静坐在原地,一字不落听完了那个故事。
她是秋实的姐姐,名叫春水。
陈平安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最后陈平安喃喃道:“好的,我知道了。”
沉默许久。
李柳收起了字帖入袖。
陈平安别好养剑葫,脸上好像没有什么悲恸、愤懑神色。
李柳也没觉得奇怪。
李柳只是说了一句貌似很不近人情的言语,“事已至此,她这么做,除了送死,毫无意义。”
陈平安点头道:“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李柳问道:“有‘不一般’的说法?”
陈平安没有给出答案,转头说道:“我打算继续赶路,就不逛龙宫洞天了,反正也买不起什么,只是这么做,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李柳笑道:“陈先生多虑了,在北俱芦洲,我没有麻烦。最少最少,保命无忧。”
陈平安说要赶路,却没有立即起身。
他想起了那副打算以后挂在落魄山竹楼内的对联,上联是那山外风雨三尺剑,有事提剑下山去。
陈平安便将背负在身后的那把剑仙,悬佩在腰间。
这应该是陈平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佩剑。
以前习惯了只背剑。
李柳问道:“陈先生,该不会这就要直接问剑打醮山、再问大骊王朝、三问天君谢实吧?”
李柳其实不太喜欢用剑的,无论是远古神祇还是当今修士,她都看不顺眼。
陈平安站起身,晃了晃养剑葫,笑道:“不会的,本事不够,喝酒来凑。”
李柳笑着点头,她坐在原地,没有起身,只是目送那位青衫仗剑的年轻人,缓缓走下台阶。
有事当如何?
提剑下山去。
若是世事大过本事,又当如何?不能如何,答案只能先在心中,放在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