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者的提议让奥兰多有些迟疑。虽然二十八怪物的成员也知道大仲马的存在,但他无法立即判断出让双方直接见面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是几天前,奥兰多不会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让大仲马会见手下们,大仲马也没什么特别要见他们的意思。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的确需要一些变化。
“我听说……制作宝具并不需要直接见到使用者?”
“嗯。见到使用者不会让宝具变强啦,普通的人类与宝具也谈不上投不投缘,调整武器手感什么的也不是我的活儿。”
大仲马不仅回答得相当干脆,还在奥兰多问出“那是为什么”之前就主动揭开答案:“我这次只是一名观众,给你提供最低程度的帮助算是我看戏的票钱吧。”
“啊?”
“只是??既然我是观众就要有个观众的样子,看见相中的演员,怎么也得置备一两束花来表示一下对他的支持啊。”
大仲马说的话让奥兰多沉思了片刻。奥兰多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钟后,才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好吧。不过,在魔术师这个身份之前,他们首先是我重要的下属。你得向我保证,绝不随便摆弄他们的魔术回路和精神。”
“我又不是艾利法斯·李维和帕拉塞尔苏斯那样的魔术师,你觉得我有那个本事吗?”
“艾利法斯是否为魔术协会承认的正式魔术师,还有待商榷……但能够将‘传承’赋予有宝具素质的武具、从而生成宝具——这可不是没本事的人能做出来的。”“好吧??我可能会影响他们的命运。但这点小事你就别计较了,我会使劲把他们的命运往好的方向掰。”
奥兰多本想对厚颜无耻的大仲马说些忠告,但最终还是咽下话语,草草结束这通电话。
“抱歉,我这边有点小问题,回头你再告诉我什么时候让下属过去吧。”
“哈哈!你可真是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啊!兄弟,准备好胃药!说起来,现代的胃药还真是种类丰富,太有意思了!记得多多关心你的胃,拜拜!”
挂掉电话后,奥兰多将目光投向一旁。那里正站着一名二十八怪物的成员,也是他的秘书,将一份报告递交给他。
奥兰多沉默地点点头,重新浏览了一遍这份报告。
报告的内容是,爱因兹贝伦家的人造人出现在城市里,正与弗兰切斯卡带来的一名魔术师——真从者的御主一同行动。
更让他在意的,是她们两个要去的地方。
奥兰多事先听说过弗兰切斯卡和法尔迪乌斯安排的御主,他们作为己方阵营的棋子参加圣杯战争。
计划召唤剑士的卡修拉被潜行者杀死了。
魔术使雇佣兵西格玛只与法尔迪乌斯联系。
卢森德拉家的小公主——朵丽丝·卢森德拉也没有被警方的监视网捕捉到。这个家族精通强化魔术,据说连人类这一概念都舍弃了。
因此,哈莉的踪迹成了极为珍贵的成果。然而,她与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在一起,这个情况可不容乐观。
她被洗脑了还是被胁迫了?不,想想哈莉·波尔扎克的出身,也有可能是做了什么交易倒戈的。哈莉并非战斗力很强的魔术师,只要对咒杀等手段保持警惕就没什么问题了。但在这个方面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也需要戒备,所以奥兰多他们早就制订了好几种对策。
那么,问题锁定在一点上——哈莉究竟召唤出了什么英灵。
虽然“上面”会把御主的情报告诉奥兰多,却不会将谁召唤出了什么英灵也一并通知。在高层看来,二十八怪物也属于弃子吧。
不过,参加这次圣杯战争的御主里,需要时刻警惕的魔术师根据地在哪里,这种小问题奥兰多还是一清二楚的。
根据他的推测,哈莉和爱因兹贝伦家的人造人要去的目的地就是某位魔术师的根据地。
“工业园区……她们要去找斯克拉迪奥家族的魔人吗?”
············
巴兹迪洛特·科蒂利奥会有意识地拒绝做梦。
他对自己施加暗示,让身体和大脑分别进入浅眠和深眠。一次只要小睡几分钟,就可以活动很长时间。
这种利用拆解意识的短暂睡眠是魔术使之间使用广泛的简易魔术之一,同时也是当敌人出现时可以保证自身一清醒就能立即行动的手段。
不过,拆解意识相当于自杀一次,经常使用这种手段的人屈指可数。
听说除了这种方式之外,世上有不少魔术使雇佣兵还会使用其他多样的睡眠术。但巴兹迪洛特本身就讨厌做梦,所以他并不喜欢浅眠(快速眼动睡眠)。
正因为如此,巴兹迪洛特才会觉得奇怪。
在某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周围是一片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大海。
巨大的船只劈开两道白浪,在海面上缓缓前行,而他就坐在这艘船上。
巴兹迪洛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不是梦,而是记忆共享现象,由魔力与另一个人的情报构成。
视线也比平时的要高很多,巴兹迪洛特要低头才能看到面前的金发男人。
男人唇角噙着傲慢的笑容,开口道:
“为什么我不怕你,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我是一名贤者,拥有超越神的智慧。”
巴兹迪洛特认为,这是接受了他魔力供给的从者——阿尔喀得斯的记忆。
冷静下来观察一番后,巴兹迪洛特发现金发男人说的似乎是古代爱琴海一带的语言。但不知道是因为英灵接受了世界赋予的现代知识,还是受御主的魔力连接影响,在巴兹迪洛特的头脑中,那些语言都变成了他平时使用的语言。
记忆的主人——或者说是名为阿尔喀得斯的容器正站在一艘船上,其豪华根本不像是古代技术能造出来的。此外,周围还有好几个人影。
虽说巴兹迪洛特现在看见的是别人的记忆,但他依然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都散发出惊人的魔力。他想,如果是普通人,光是分享这样的记忆就会对精神造成伤害。
“人类这种生物,基本上都是没脑子的。国王就是从蠢货中选出来的蠢货首领,所以国家才会一直无法统一,战争接连爆发,人们持续挨饿。因此,像我这样的人类才必须要得到力量与荣誉。”
可是,从“力量”这个层面而言,面前这个正在演讲的金发男人并不比周围人强。
虽然他似乎受到了什么东西的保佑,但提升感觉灵敏度后再进一步分析,又觉得他身上的魔力像是这艘船本身的魔力。
“害怕你的那些家伙也是无可救药的白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无法理解你这个怪物。明明不理解你,却想着利用你,于是将你捧为英雄,一边害怕得瑟瑟发抖,一边极力赞扬你。真是一群下等生物。你知道有一群愚昧的家伙吧?他们不仅向神的使者献祭,就连那种魔兽都算不上的食人狼,他们都会谄媚地献上活祭。在我看来,这两种人没有任何区别。”
男人用洪亮的声音说出这番话,那种感觉比起自我陶醉,更像是坚信自己的话就是唯一的真理,是“理所应当”的。
周围的人反应各有不同,有的人眼睛亮晶晶地连连点头,有的人带着“又开始了啊”的表情苦笑。至于站在船头的女弓兵,她身上散发着野兽般的气息,向金发男人投去怀疑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知道男人是没有感觉到这些视线,还是即便感觉到了也不打算理会,只听他又继续道:
“我的国家??我创立的国家可大不一样。我会让所有的国民都接受教育,建一座比那个马棚更豪华的学堂,将我的知识传授给万人。每个人都会读书写字,每个人都不会被奸商欺骗。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们应该也达不到我的高度,所以就只能由我来弥补他们不足的部分了。”
——真是多话的男人。
巴兹迪洛特对男人的演讲并没有什么触动。
真正的听众——阿尔喀得斯则沉默不语地听对方继续滔滔不绝。
“没关系,我是要成为国王的人,所以对这种程度的劳动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大家老老实实听我的命令,我会给大家相应的报酬和一个繁荣的国家,一个让人安心的国家。在这个国家里……听好了,在这个国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害怕你!”
阿尔喀得斯正要说什么,却被金发男人打断了。
他张开双臂,就像在表示自己的话语就代表了世界的意志一般,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每个人都明白,你是我的手下,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所有物。”
············
就在这时,巴兹迪洛特醒了。
他环视四周,看了看这个建在肉类加工厂地下的魔术工房,依然和平时一样简陋萧条。
巴兹迪洛特先是确认自己还坐在椅子上,然后掏出怀表扫了一眼时间。从进入睡眠到现在,正好过了五分钟。
他沉默了片刻,回忆刚才见到的画面,然后慢慢说出推断的结果:“原来那个人就是阿尔戈号的船长啊。”
话音刚落,魔术工房的一部分空间就开始摇晃起来,只见浓厚的魔力凝聚成了人形。
阿尔喀得斯解除灵体状态,向御主巴兹迪洛特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因为我们的魔力通道连在一起,我被你的记忆侵入了。我看到在一艘船上,有一个自视甚高的小子在滔滔不绝地大放厥词,说什么理想国这类漫无边际的话。”
巴兹迪洛特毫不隐瞒地讲述他的所见所闻,并直率地表达他对此的感想。
闻言,阿尔喀得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笑了起来,像是在怀念遥远的过去一样摇了摇头,说道:“理想国……会在船上这样胡说八道的,肯定就是那小子了。”
“无聊的男人。放到现在就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冤大头,只会被我们这样的人利用到骨头渣都不剩之后直接扔掉。像你这样的大英雄,为什么会在那种男人的船上当船员?”
巴兹迪洛特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他对阿尔戈号船长的评价与疑惑。
阿尔喀得斯不假思索地做出回答:“那个男人是群愚的化身,他身上体现着人类一切的软弱与扭曲。而且即便是面对同伴,他也时常念叨‘能最大程度利用你们的只有我’,阿塔兰忒对他的这一点一直都冷眼相对。”
阿塔兰忒,那个传说中与阿尔喀得斯一同乘坐阿尔戈号的女猎人。听到她的名字,巴兹迪洛特推测,应该是出现在刚才那一幕中的女弓兵。
“不过??那个男人不管是对着被人当作怪物的我,还是对着利姆诺斯的女王,甚至是对着听得懂人语的海滨魔物,都一视同仁地讲述同样的梦。他的目标不是什么神,而是王。不,或许在他的心中,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阿尔喀得斯的话虽然过分,却并没有侮蔑的意思。
“这个可悲的男人,他连我们共同的老师——喀戎的教诲都忘掉,处心积虑只为满足自己的欲望。不过,他那愚蠢的梦倒是不假。”
阿尔喀得斯讲起了阿尔戈号船长的事,语气就像是在讲述他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在我遇到的人类里,这个沾满了泥水与欲望的男人是最有人性的。能让我战败的不是神降下的诅咒或雷之业火,而是我的灵魂被那种人类的无穷贪欲所灼烧之时。”
“听你的语气,这似乎是你的期望。”
“当然,但我要先实现复仇。”
接着,阿尔喀得斯顺便讲起了他当年乘坐的荣耀之船——阿尔戈号。
“那艘船才是真正的魔窟。表面绽放着明亮的光辉,实际内里翻滚着毁灭、欲望、背叛等人类的一切罪孽。包括船长在内,那艘船上的人想必没有一个是杀不了我的。反之亦然。”
“你似乎对那艘船特别有感情。”
听到对方面无表情说出的这句略带讽刺的话,阿尔喀得斯不置可否,平淡地讲述船长的末路。
“我听说那个男人最终失去了一切,在与他同甘共苦的船上,被船只的残骸砸成了肉泥……或者,这才是那艘反复无常的船给予的唯一真挚的慈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