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的男人大概有二十五岁以上,但是长相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说他是刚当上警察的毕业生也不为过。
这名青年正是前几天在与吸血种的战斗中失去了右手的警察,目前正打着特殊的石膏和绷带。
“无所谓啦,你在就行。那兄弟允许你上场战斗了吗?”
“还没有……”
青年想起他从奥兰多那里收到指示——“在证明你不会拖累大家之前,不许上前线”,懊恼地将左手握成拳。
大仲马一边“写作”,一边又问:“说起来,你战斗的原因是什么?”
“咦……”
“这场战争的参加者可都是魔术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人,难得有机会中途退出,为什么你还非要回到前线不可?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闻言,失去右手的青年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术士先生说得没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人。”
“哦?”
“我……不,我们这些被署长聚集到一起的人,都不认为自己是魔术师。”
“那你们是为了什么?”
青年对着边写边问的大仲马答道:“我们是警察。我们的工作就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情况下,尽力救下更多的人。”
听到这句带着纤尘不染的感情说出来的话,大仲马愉快地笑了起来,又问:“真会说漂亮话。漂亮话能当饭吃吗?”
“您都可以建起一座豪宅,我想吃饭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哈哈!挺会说的。你是想说,我的小说是‘漂亮话’吗?”看到大仲马突然站起身,五名警察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大仲马身为作家,经常会被当成是文质彬彬的人。但其实他有着很强的行动力,据说他临近晚年的时候还为了撰写烹饪类书籍而亲自去打猎。
浑身散发出的压迫感足以让人想到大仲马的出身。大仲马的父亲曾是拿破仑手下的军人,大仲马本人也继承了一副结实的身材。虽然奥兰多说过“如果和他打起来,恐怕连我都能打赢他”,但警察们认为,如果赤手空拳地打上一架,谁赢谁输还真不好说。
大仲马带着压迫感,抓住青年失去右手的手臂——
“你说得没错。”他耸耸肩,在青年的右手手腕处嵌入了什么东西,“我除了漂亮话之外也喜欢别的东西。但那种会说漂亮话,还能将其贯彻到底的主角,无论是在报纸上还是在戏剧里都大受欢迎啊。”
不久后,伴随着清脆的声音,青年发现右手的手腕处感觉到轻微的压力与适度的重量。
“这是……”
他的右手臂上安装了一个大小正合适的假肢。
“这上面有特殊机关,我回头再跟你一一解释。”
“不,可是……我还没从署长那里……”
青年无措地盯着假肢。
大仲马重新执起了笔,开口道:“约翰·温加德,二十八岁,出生于纽约,Ab型血,魔术师家族的次子,没有继承魔术刻印。”
“什么……”听到姓名和个人情报突然被报出来,青年惊讶地看向大仲马。
大仲马则带着坏笑继续道:“不好意思,我把你们所有人都调查了一遍。约翰,你的母亲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你才立志成为警察的吧?为了这种悲剧不在别人身上重演。”
“哪里……我的想法没有这么伟大,我只是想报仇……”
“啊,你无需肯定我的说法,报仇也没关系,我都会修饰成漂亮话。”
大仲马咧嘴一笑,重新用笔沾沾墨水,开始写新的“故事”。
“我在报纸上连载《基督山伯爵》的时候,从街上的小贩到国家的大臣,都很在意复仇者的结局。到时候你也会成为周围人关注的焦点,毕竟……你用的是我打造的假肢(传说)。如果表现得不够精彩,那怎么说得过去?
约翰,你记得跟署长(兄弟)说……‘你才拖累别人’!”
············
警署署长室。
“奇怪……”
奥兰多一边看着今早工业园区的报告,一边感到不解。
弗兰切斯卡和她的从者究竟采取了什么手段,将可能蔓延至大街上的惨案给解决掉了;巴兹迪洛特和哈莉分别在不同的地方消失,逃离警方的监视网;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也是一样,依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与哈莉同行。
可是对现在的奥兰多而言,这些都不是重点。
二十八怪物的成员原本想设置大规模的驱人结界,加上人手引导避难,让围观群众顺利离开工业园区——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民众就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避难行动。报告上说,工业园区周边的十多万民众一齐涌向城市的中心区和住宅区,看上去宛如某种示威游行。
而且在这种混乱局面中,通常都少不了心怀鬼胎的人挑起是非、搞破坏,但这次一起都没有发生。除了“避难”之外,根本没人有多余的动作。
“是弗兰切斯卡动了什么手脚吗……可是……对那个老东西的来说,民众陷入恐慌才会让她更高兴吧……”
弗兰切斯卡为了避免街区被废弃才强行收拾了局面。但正常来说,她不是收拾局面的那种人,而是会煽风点火彻底让局面失控的人。
避难民众似乎还在中央区和住宅区闲逛……没有使用范围魔术的迹象吗……那接下来就调查一下人们是不是受到了催眠之类的影响……
奥兰多正想到这里,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门外出现了下属那张熟悉的脸。这名女下属是奥兰多的助手,负责秘书的工作。
“署长,有紧急情况要向您汇报。”
“怎么了?”
“弗拉特·艾斯卡尔德斯到大堂来了。”
“……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奥兰多看向署长室里那台不同于通常监视系统的特殊监控屏。
只见透过使魔看到的视野中,的确出现了报告上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手上戴着手铐,加上那畏首畏尾、东张西望的样子,像极可疑人物。奥兰多看向弗拉特身边的警察,不禁眯起了眼睛。那并非二十八怪物的成员,而是今天不值班的普通警察。
“我记得他在公园召唤英灵的时候,也有报告说看到疑似英灵的人扮成了警察的模样。”
“是的,我认为他很有可能带着英灵进入了警署。但结界并没有特别反应,恐怕他完全遮断了魔力。”
“嗯……另外我还有一件很在意的事情。”
“是什么?”
秘书模样的女警察面无表情地问完,就见奥兰多的身影一晃——
下一刻,日本刀的刀刃抵在她的脖子上。
“你是谁?”
············
大仲马的工房。
一名警察开口道:“请问大仲马先生为什么能生产宝具?”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和同阵营的“英灵”面对面交谈,五名警察的脸上都浮现出紧张的神色。
对方可是大文豪大仲马。
警察队伍中有人小时候就看过《三个火枪手》的小说。通过电影、电视剧或是人偶剧将他的作品牢记于心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听到“粉丝”问出这么基本的问题,大仲马耸耸肩淡然地答道:“英灵这种东西啊,其实是很灵活的,生前的成就还会和各种传说组合到一起,被进一步夸大。而我呢,生前也不是什么魔术师,但我除了写作之外还有别的赚钱途径,并用赚到的钱做了很多事。”
大仲马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般露出笑容,愉快地讲起了他的过去:“我有个叫加里波第的朋友,他提出要统一意大利的时候,我用自己的船只埃马号给他提供了不知道多少武器,还发行报纸给他提供后援。相对地,他让我当了博物馆的总负责人,参与挖掘调查过去的遗迹和遗物。哎呀,当时我真是见到了、摸到了很多有意思的玩意儿。”
“过去的……遗物……”
“于是这事就与术士的什么‘道具作成’、什么‘阵地建造’、还有我的诉讼风波等逸事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门技术。不是魔术,而是篡改宝具的过去……篡改故事,并进行重新设计的‘技术’。搞不好是受到了当时摸过的遗迹或是遗物的影响,毕竟在庞贝古城出土了各种各样不得了的东西。”
他似乎不怎么清楚为什么会掌握这种能力,但只要具备世界赋予英灵的知识,他就可以完美地将这种能力加以运用。
大仲马像是怀念过去一样嘻嘻笑了两声,又重新投入到书写工作中。
“那个时代虽然也有很多麻烦事,但我最后还是迂回地报了父亲的仇。”
亚历山大·仲马的父亲托马是一位名留青史的猛将。他在那不勒斯被俘时,中了敌方下的砒霜而伤了身体,致使寿命大幅缩减。在托马将军的儿子大仲马的支援下,那不勒斯侵略战加快了步伐。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市民们当着大仲马的面,把俘获其父亲的国王雕像的头砍了下来,借此表示敬意。
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在形式上而言,大仲马还是报了杀父之仇。不过,比起大仲马对那不勒斯国王的复仇,大仲马的父亲反而让警察们更感兴趣。
“您的父亲,就是那位拿破仑麾下的……”
“别提了,我老爸的确是拿破仑的部下,但他和那位皇帝陛下在方针上有些争执。我爷爷是某个地方的侯爵大人,我奶奶是一名黑人奴隶,他们生下了我爸。结果我爸因为有黑人血统而被赶了出去,从此在失意中日渐衰弱而亡。可是军队连退休金都拒绝支付,所以我和老妈一直过得很贫苦。”
“那您恨拿破仑吗?”警察兴致勃勃地如此问道。
大仲马没有回避,反倒有些骄傲地答道:“这又是有意思的地方了。我在老爸死后,只见过拿破仑两次……我以后再找时间给你们讲这件事吧。”
大概是觉得说来话长,大仲马暂时结束了话题。
可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回忆,便继续愉快地讲了起来:“我爸死的时候,我还是个笨蛋。我端着猎枪跑到二楼去,边跑还边喊‘我要把杀掉老爸的神杀了’!很傻吧?因为天堂在上面,我就想如果从二楼开枪,说不定子弹打得着。小时候的我可真傻啊。”
“不……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老妈也是一样,她扇了我一巴掌说‘咱们家已经不需要挑衅神的英雄了!’因为所谓的英雄啊,就是被历史搅和来搅和去,最终留下家人自己死掉的人。不过,她揍我的原因居然是因为我亵渎了神灵,很可笑吧?”
大仲马笑着耸耸肩,警察们却看了看彼此,不知道是否该跟着笑起来。
“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们不知道该不该笑……”
“什么啊,难道你们在顾虑我吗?别想那么多,笑吧笑吧。不过大多数人可能会觉得这种事难以启齿,滔滔不绝地讲述过去也的确不太合适。但是,像我这种没什么营养的过去要是能给别人打发点时间,那让我说多少都行。要是能给我点演讲费,我还能说得趣味横生一些。”
大仲马哈哈大笑,然后向警察们问道:“没别的了吗?和我这样的大作家对话的机会可不多,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
警察们这时才意识到大仲马可能是喜欢讲话的人,便思考起不如适当地引他讲一些值得炫耀的事迹,以讨他的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