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烈烟石背靠着冰冷光滑的玄冰铁壁坐着,听着蚩尤在黑暗中怒吼狂呼,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悲凉。
他们已经被困在这赤炎大牢的密室中将近半个时辰了,蚩尤始终怒狮般地不住狂吼,苗刀飞舞,在黑暗之中焦躁地奋力砍斫,暗室中闪起一道又一道耀眼的绿光。轰然巨响声中,他嘶哑的吼声与浊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一道碧光闪起,她忽然看见蚩尤狂乱惊怒的眼睛,就如同一只陷阱中的受伤的困兽,绝望、悲怒而恐惧。
烈烟石心中陡然一震,一向桀骜不驯、剽悍无畏的蚩尤,竟然也会如此恐惧么?一路行来,屡有困境,但他向来遇挫不馁,在逆境之中更为顽强好胜,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这般失控与无措,竟似乎快要崩溃一般。
那脆弱而悲伤的神情,令她心里一阵悸动,刹那之间泛起汹涌的柔情,直想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
而这时,心突然开始剧烈地抽痛,经脉中的情火迅猛跳跃,那瞬间肆虐蔓延的干渴烧灼的痛楚令她忍不住低声呻吟。蓦地,她想起在沉香木亭中师父所说的话来。
“孩子,为了你,为了火族的神圣尊严,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将你的心永远锁上……”
那一刻,在距离蚩尤二十丈外的沉香木亭中,一颗玛瑙玉锁已将她的心扉紧紧锁闭。那道九尺红墙、二十丈草坡,注定将是她此生此世永远无法超越的距离。从今往后,当她触动心弦,心房跳跃扩张之时,心锁便会紧紧地箍制收缩,让她疼痛得无法呼吸。
她站起身来,扶着冰冷的玄冰铁墙,热泪倏地滑过脸颊,心剧烈地抽疼,赤霞仙子淡淡的言语仿佛犹在耳边回旋。
“有一天,这个心锁会自然消失。你的心将如磐石,不会再有丝毫疼痛。因为那时你已将他完全忘记。”
碧绿的刀光接连闪起,蚩尤的身影如挺拔虬松,稍纵即逝。
有一天,她真的将再不能记起这个少年么?真的将忘记这短暂而大悲大喜的日子?忘记万丈云层中的刹那牵手?忘记宣山火海中的缠绵温柔?忘记清冷峰上,她张开眼时看到的那张惊喜的笑脸?忘记那酸甜苦辣的痛苦与欢愉?……她的心剧烈而迅猛地抽疼,但这回不是来自心锁,而是来自她悸动的内心。全身颤抖,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滴落,她怎么能将他忘记呵!这第一个肆无忌惮地闯入她心室的男人,桀骜、狂野,甚至连她的心事都没有察觉。
是他给她冰封的心带来四月的暖风,给她惊雷,给她暴雨,给她从来没有尝过的咸涩泪水,给她强烈而鲜明的五味。在他之前,她的世界是沉寂的黑与白。但是,终有一天她要遗忘眼前的、过去的一切,相逢对面不相识……忽然之间,她倒希望这撕心裂肺的痛楚能永生永世地继续下去。
碧绿的刀芒纵横飞舞,蚩尤嘶哑的吼声在她耳中洇散,麻痒而疼痛。
在这黑暗的斗室之中,她和蚩尤不过咫尺之距,但她为什么觉得这般遥远?仿佛彼此隔着苍茫的大雾,看不见,摸不着。她为了这个狂野的少年,跌宕沉浮,受了这么多的煎熬,然而他却丝毫不知道。
上苍为什么让她系上心锁,又让她与这少年在黑暗中共处一室?但是如果外面的世界当真在片刻之后毁灭,他们注定在这暗室中同生共死,这种结局岂不是要比那心如磐石、相逢不识来得好么?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嘴角露出苦涩而甜蜜的微笑。
这一刻,她根本不在乎生死,不在乎赤炎山是否爆发,赤炎城是否覆没,她只想在这世界毁灭之前,在自己将他遗忘之前,在他的怀中告诉他,自从风伯山万丈云层中指掌交缠的那一刹那,她就毫无保留、完全彻底地喜欢上了他……在这黑暗之中,在这瞧不见未来的时刻,她忘记了骄傲,忘记了矜持,双颊滚烫如火烧,心疼痛地跳动,扶着玄冰铁壁,微微颤抖地朝着蚩尤走去。
“当”的一声爆响,蚩尤猛地挥刀斩在玄冰铁壁上,火星刺眼飞溅,他朝后跌走两步,恶狠狠地望着那刀痕遍布的铁壁,又猛地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铁壁上,发出一声狼嚎似的绝望怒吼。
苗刀上闪过一道幽碧的青光,照在他狂怒的脸上。一颗泪水从他的眼中倏然滑落,滴落在地板上。烈烟石蓦地全身僵硬,似乎听见那颗泪水撞击玄冰铁壁时破碎飞溅的声音。
他竟然哭了?
“当啷”一声,苗刀掉在地上。蚩尤愣愣地站着,双眼突然红了,咬着牙,强忍住夺眶的泪水,仿佛忽然失去了周身的力气,靠着铁壁缓缓地坐在地上,低声道:“纤纤……”声音痛楚而又恐惧。
烈烟石脑中轰然闷响,全身大震,呼吸不畅,心仿佛猛地撕裂开来了。原来他是因为那个刁蛮的少女!因为她,才如此失控,如此脆弱。他的泪水,竟也是为她而流的……烈烟石全身颤抖,泪水汹涌,靠着冰冷的铁壁,大口大口地喘气。那酸楚刀割的裂痛恣意地凌虐着,心中空茫、愤怒、痛苦、委屈、妒恨、自嘲、悲苦……犹如沸水一般滚滚翻腾。情火烧灼,泪水刚刚流下,便被滚烫的面颊蒸腾为白汽,倏然消逝。
四周如此黑暗而冰冷,这一刻,她仿佛一株弯腰的竹子,心空了,而感觉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