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造反,但又不想失去源渊对所有星渊的领导地位。”
沤深点头,并且提交给对方一只优盘:
“这里面是我们关于「闪耀星渊」的建国方案,以及我们的叙事理念:超越民族主义(救世主主义)。我们希望能够在游戏外不流血的情况下,尽量和平地逼迫莱安定退位……”
西弗斯顿很认真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抬起头,对沤深说道:
“我看过了。虽然有些纰漏,但总体可行,我可以支持你们。”
沤深大喜过望,立刻说道:
“感谢冕下,吾等革命之事业,必将因冕下一臂之力而成——”
“但是,沤深卿。你这方案里,有一个问题。”
西弗斯顿没有高兴,而是看向沤深和李澳兹两人:
“按照里面的建国纲领:”
“闪耀星渊的名义最高统领为本叙事的最高主神,但主神本身不参与政治,只作为战斗兵器出现,是一种开明包容的共和政体,允许各个种族和派系的代表在议会参政议政,并推举出一名‘主神代行者’。”
“实际最高统领为叙事代行者(帝亚兰),议会最高领袖为理事长。最高统领只对主神负责,通过举荐后任命。”
“这里的代行者(帝亚兰),拥有最高决策权,并且事实上就是国家元首的存在。相当于总统之职务。议会理事长实际上就是总理之职务,仅仅是党派领袖和总理。”
“按照你们的第一轮会议投票结果,沤深卿会作为临时理事长存在,而代行者不需要选举,利奥兹通过奥修利亚帝国加入援助,正式确定作为了永久代行者的职务。”
“那么,我现在面临一个程序性的问题。”
西弗斯顿看着两人,说道:
“由于只有最高统领对我负责,作为理事长的你,我无法将兰德·洛德交付给你,只能把祂交给利奥兹卿。”
两人一愣,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当时开会到一半就被亚瑟使徒打断了,后面的细节问题,都没有来得及商量,又被卷入了战争……
西弗斯顿背着手,严肃问道:
“那么,利奥兹卿,你打算怎么使用兰德·洛德呢?”
李澳兹正要开口,西弗斯顿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发言,转而说道:
“这样吧,我带你们先看看兰德·洛德吧,好让你们确认祂能够履行主神之职。”
事已至此,李澳兹也不能说什么,他没有反驳。尽管沤深急切地要说什么,但西弗斯顿却不打算听,只管带着他们穿过第一序列城镇,搭乘列车,一路驶向深邃的矿洞中。
足足几个小时后,他们在十五公里深的位置停下,开始步行,他们这才注意到,在这座自动采矿的设施中,这里开始出现了一些人工的痕迹。比如脚印、食物、清水和书本之类的物件。
西弗斯顿没有解释这些,而是聊起来了一些事情:
“你们觉得,莱安定懂得爱吗?”
“爱?”沤深茫然。“我不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吉奥·贼鸥也许懂。”
“我以前在想,莱安定和你们一样,也许懂,也许不懂。祂如果不懂得爱,那为什么会选择承担起养育的职能呢?”
西弗斯顿摸着下巴:
“可祂如果懂得,那么又为什么要把亲自哺育出来的孩子,送到战场上,当做炮灰使用呢?”
“这不矛盾。”
李澳兹淡淡说道:
“别说是神灵了,就算是人类又如何?人可以同时对孩子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一边体罚和教训他们,甚至剥夺孩子的自由。他们确实是爱孩子的,他们希望孩子出人头地,那会让他们体面和富有,让他们感到充实。”
“也就是说,利奥兹卿觉得,莱安定也许是这样?”
“不是,我只是自己亲身经历而已。”
李澳兹随口说道:
“我跟质向有四千多万个孩子,后代太多了,以至于完全感到麻木,就算死了一大半,我也没有什么触动——对于莱安定来说,生育和制造了那么多神灵,可能除了让祂感到痛苦和麻木,什么荣誉、慈悲和爱都感受不到。”
“莱安定,是暴君吧?”西弗斯顿问道。
沤深摇头:
“算不上,只能说是权臣。其实说到底,我们并不反对莱安定的某些计划,我们也只是不想跟炮灰一样,白白把生命浪费在莱安定的计划中,我们想要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随意当做炮灰处理——就算我们注定要死,也得是我们出于自己的意志决定才行。”
“所以,你是为了自由,打算推翻祂。”
西弗斯顿看向李澳兹:
“你呢?利奥兹卿。”
“莱安定是不是暴君,跟我没关系。”
李澳兹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说实话,我跟莱安定矛盾并不大,但我们的理念天差地别,我不仇恨莱安定本人,但我高度仇恨着莱安定的软弱和绥靖。我痛恨不公和偏见——而且更重要的是,只有我知道,我们的敌人有多可怕,也知道莱安定必然会把我们葬送,我没有什么对自由和幸福的渴望,权力对我来说,也只是我想要拿来做些事情,避免星渊覆灭的工具和手段而已。”
“所以,你是为了拯救世界?”
“不。”
李澳兹摇头:
“是我能够拯救这个世界。所以我打算去这么做。如果人人都跟我一样,把能做的事情做了,那么这个世界效率会高很多。”
西弗斯顿停下脚步,转头问李澳兹:
“利奥兹,我一直好奇,你要那么高的效率去干什么呢?”
“效率高,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
“可我们是神灵,我们的生命是无限的,就算做再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知道。”
李澳兹干脆地说道:
“但我觉得,做得多,就是有意义的事情。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做得多。这世界不单单属于神族,也属于普罗大众。凡人、龙族、蜉蝣、草履虫、硅酸盐矿石、恒星、牛虻、耀变体、工厂、计算机、电影艺术……”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炮灰神灵,我出生就为了上战场当炮灰,我没有使命感,没有荣耀感,连情感都没有,是从凡人开始,我才一步步了解到这些的。”
“我是炮灰神灵,是霜镀共和国一个边缘都市小县城的银行保安,中专毕业。后来好不容易,给自己转生投胎了个王储,结果什么天赋都没有,如果不是有点上辈子的积淀,我连14岁都活不过,更别说还能走到皇帝路上。”
“我什么都不是,我是这一切万物,我见证的不是什么传奇,我感悟的也不是什么大道理,陪伴我一路走来的——到最后,也只剩下了我自己。”
“所以,我说不出来我到底为了什么活着的,我也没有什么欲望,但就是莫名其妙地,一活活了一辈子,转生又活了一辈子,甚至我感觉我能够一直活到宇宙终结。”
李澳兹很多年都没有谈论过自己的过去了。
面对西弗斯顿,和手底下这帮神灵武士,完全可以信赖的人,他也懒得隐瞒,实话实说。
“我没什么格局,我真的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名字、权柄、身份,这些本来其他人都有的,我却没有,我想拿回来,想要星渊给我一个公正、匹配的待遇,但星渊总会因为各种原因,拖欠、拒绝本该属于我的。”
“我为什么跟隐秘为敌呢?是因为它们连本就一无所有的我,连我仅有的,一路捡垃圾一样捡来的东西,都拿走了。”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从炮灰神灵到银行保安。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想要一个公平的待遇,就能受到自己人和敌人的层层阻碍?”
“我不明白,我选择抵抗到底,跟破灭者决战,守护了更多人的生命,墨菲德里亚却选择抛弃我们,把本该用在战场上的资源,豢养出来了一头头名为的怪兽。”
“但我更不明白的,当我选择成为一个暴君,采用各种残暴手段镇压、奴役、杀戮后,就算献祭本国人民一亿多生命,像地球人一样种族灭绝——反而没有人质疑我得到的待遇了。”
李澳兹诚恳地询问西弗斯顿:
“过去我没有意识,我没有思想,现在我有了。”
“西弗斯顿主神冕下,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本该有的一切,都没了呢?”
“我要个公平,讨一口气,就那么难吗?”
“是我出了问题,还是,这星渊本就充斥着不公的规则,驯化着每个人成为阶级的奴隶,要我们低眉顺眼,把仅有的一切拱手纳贡?”
“我不懂,西弗斯顿,我真的不懂。是莱安定的错,是我的错,是墨菲德里亚的错,是地球人的错——还是这整个星渊本就是错的?”
…………………………
西弗斯顿没有回答。
不如说,他平静极了,似乎早就意识到,利奥兹会说出这些话。
“我很高兴,利奥兹卿,作为朋友,看到你终于拥有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意识,这真的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我打从内心欢喜,真的。”
西弗斯顿走到一座门前,对李澳兹说道:
“可是真相,往往不那么如你所愿。公平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做不到公平,星渊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在我们这个星渊世界,本就是一个充斥着阶级观念的游戏。”
“游戏中,我们通过厮杀、博弈、训练,可以升级成长,甚至跨越阶级,改变命运,可是现实中,命运通常是无法改变的,就在你不明白为什么世上充满着不公的时候——利奥兹卿,你已经是这套旧时代的阶级体系的受益者了。”
“你是炮灰神灵,但这世上有更多的存在,它们连炮灰和神灵都不是,它们是废铁和钢渣,是草木和岩石,连意志都不配拥有的存在,想要得到自己的命运变迁,它们需要等待百亿年为单位的元素浪潮,为它们启灵。”
“当然,我不是让你跟一块石头比,这也没什么可比的。我是想告诉一个事实:在六层星渊里,从来就没有好人和坏蛋,所谓的公平和不公,从来都是相互转化的存在。”
说罢,他拧开把手,推门入内,对里面说道:
“兰德·洛德,有人来看你了。”
“嗯,我知道了。”
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响起。
房间内的灯光亮起,在人们的注视下,一个瓷肌玉骨的源渊神族双膝跪地,双掌压在大腿上,正在进行着禅修。
房内的设施非常简单朴素,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具,甚至连床都没有,神族似乎只是坐在蒲团上苦修冥想作为休眠的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