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亚兰捏着衣角,说道:
“我们俩,一起……”
“谢谢,我退休了,暂时不打算东山再起。”
帝亚兰每一次鼓起勇气,调转方向发起的冲击,都像是戳在风车上的长枪,不仅没有击穿防御,还把自己摔了个跟头。
但她没有气馁。
她小心翼翼地揣摩着李澳兹的表情,看李澳兹一直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便抓起他的手:
“我爱你,李澳兹,除了我的使命,你是我仅剩的存续下去的理由!”
李澳兹转过眼,看向这个追逐着自己一路下来的女性。
从他离开境渊,来到奥修利亚,早就过了四十年。
对于帝亚兰来说,四十年跟弹指一瞬没有什么区别……虽然他也早早成为了长生种,但李澳兹很少会以那种视角思考。
所以,在他看来,面前的女性实在有点陌生。
就好像多年后同学聚会上,从未借过几次作业抄的女同桌,突然找上你,向你表白。
他看向对方,心情却很平静。既无法回想起当初的种种,热烈的爱意又无法点燃多年沉浸在沙场、政局的心。
李澳兹只是说道:
“所以呢?”
“我……打算放弃我的使命了。”
帝亚兰苦笑了一声:
“实际上,与其说是放弃,倒不如说我根本做不到了。”
“使命啊……”
李澳兹刚想询问那是什么东西,帝亚兰便点头说道:
“嗯,我跟你说过。”
她从怀里掏出一枚吊坠,轻声说道:
“我并不是自然的龙泰坦,而是有人专门打造的兵器。”
李澳兹闭上了嘴,静静听了下去。
“我的‘父亲’,或者说制造者。是前的议员,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身份:雷德·金的弟弟。”
如果是以前,李澳兹听到这些会感到震撼,然后紧跟着追问细节。
但现在,已经退休了的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嗯。”
“痛恨自己成为侵略者的一员,很早就背叛了隐秘,却被雷德·金捆绑囚困在海恩斯上,眼睁睁看着海恩斯的覆灭,多亏了莱尔的帮助,让他得以脱身。最终流亡星渊,在白烛星定居。”
帝亚兰摩挲着吊坠,轻声说着从未跟人提起的过去:
“他在白烛星做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帮助很多前的成员脱离了母体,他拯救了很多人,帮助他们获得自由,就连身为前机界议长的美伽铌罗斯也不例外。”
“莱尔议长并不是纯粹的地球人,他被的作为打动,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对抗和的主张,所以他默默为提供了很多的帮助。其中就包括,制造出我的原料。”
“——殁世病毒。”
殁世病毒?
李澳兹从未没有听过这种东西。
不论是游戏里,还是作为利奥兹卿的认识中。
本能告诉他,这不是星渊的造物。
他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殁世病毒的合成方法,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两个病毒的感染者对我们的遭遇感到同情,便把他们仰仗的武器交给了我们,只有这种来自异度世界,完全不在星渊和地球的双螺旋体系里的武器,才能有击败的可能性。”
“厌恶的贪婪,憎恶的残忍,于是怀着恨意,以龙和泰坦为原本,打造出能够吸食以太,并将其转化为力量的兵器,让她能够在自己死后,也能发挥出瓦解隐秘体系的力量。”
“所谓,也是要有人才行的,杀害的最好方式,不是从外部击溃,而是从内部一点点瓦解,让隐秘的成员自己失去对的依赖和信仰。就算盖娅有百斤源土,在这种长期的蚕食下,也是有可能走向会解体的。”
帝亚兰看向李澳兹,目光如湖水一般温柔:
“为了对抗病毒,便借助病毒力量。尽管这对于病毒和宿主来说,都算不得完美的结局,但世界上没有不留遗憾的事情,所以尽管心怀愧疚,但他还是选择制作了我——龙殁兵器,冠以当初对抗隐秘的最后勇者利奥兹的职位——墨菲德里亚的帝亚兰(代行者)。”
“这么想想,我好像就是因你而诞生的一样。”
李澳兹摇摇头:
“我不是什么勇者,只是一介匹夫。”
“匹夫有什么不好?洪水来临事后,挺身阻挡浪潮的,不都是一介匹夫吗?”
“阶级不好。”
“那就别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了。”
帝亚兰牵起他的手,羞涩地说道:
“李澳兹先生,我从诞生起就,就是在效仿利奥兹代行者那样,去消灭隐秘,但现在,如果连代行者本人都放弃了战斗,那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做下去了。”
“那也不至于……你的父亲肯定希望你不能半途而废吧?”
“不,他让我自己选择。看来在最后,他还是把我当做女儿看的。”
“即便是包含恨意,为了复仇制作的兵器,结果还是注入了感情心血,薇尔利亚、湖中仙子,还有一些受过他帮助的人都夸奖他,在这冰冷残酷的星渊里,最温柔的居然是个地球人。”
“他是海恩斯人。”
“海恩斯?”
“自称莱渥卢申·多科特,原名:艾德尔·金。出生于主宰宇宙,海恩斯星球在威克公国首都海纳斯市的郊外一户棚屋里出生,父母是下城区的蒸汽船码头工人。他的姐姐/兄长,就是雷德·金。一个断了腿的童工。”
帝亚兰仔细地回忆着:
“莱渥卢申曾经说过:在雷德·金加入隐秘之前,也只是一个想要靠着自己的努力,养活弟弟和妹妹的工人而已,她(他)即便面对砍了自己腿的凶手,也只是通过法律诉讼,让对方坐牢而已。赚到钱第一件事,是给弟弟妹妹改善伙食。”
“雷德·金有一段时间特别快乐,她(他)租了栋郊外的别墅,靠着挖松露赚了钱,然后开始跟着人学习法律,帮人干点活计,后来赚了钱,开始搞投资……钱越赚越多,雷德却越来越冷漠,别人是变成了金钱的奴隶,可雷德却热衷把别人变成了金钱的奴隶,最终她长出了犄角和鳞片,化身为龙。”
“这我从来没听过……我知道她是童工出身,但没想到还有这段经历。”
“很正常,星渊中多少人都不知道雷德·金就是隐秘的议长呢。”
“确实如此。”
“李澳兹。”
“什么?”
“其实,倘若我一直吞噬以太,我也会变得跟雷德·金一样——不是说我会变成议长,但,我会逐步丧失掉情感。”
帝亚兰拉着李澳兹的手,解释道:
“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吞噬了七个隐秘公民身上的以太之血,所以我面对你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
李澳兹倒是不意外:
“以太本来就是一种剧毒,你牺牲了很多。”
“还记得我说的吗?你是除了使命外,我仅剩愿意存在、生活下去的理由。”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李澳兹的脸颊:
“我想跟你在一起——最后一瓶以太之血用完后,我困在帝邦,哪里都去不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不断思考我存在的意义,最终得出这个结论。”
“如果没有你,我会选择封闭我的一切情感,继续投身消灭隐秘的使命。”
“你,是唯一能够让我放弃这个任务,选择去生活的理由。”
“李澳兹先生,我对你怀有爱慕之情,这种情感绝非单纯出于对你的美色喜爱,也不只是单纯的爱恋——这不纯粹是爱情,你能够让我拥有璀璨而盛大的人生,而不是简单重复地去作为兵器行动。”
“我的人生需要你,而此刻的怦然心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帝亚兰捧起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心口:
“救赎的母神、最慈悲、最温柔、最仁爱的莱安定在上,六大星渊的日月与星群所见证——我会化作慈悲的灵鹿,忠实陪伴你的左右,我为你舔舐伤口,风雨同程。我是最依恋的妻子,恪守爱恋永不动摇,我是最忠实的母亲,抚育后代直至茁壮,我是最坚固的友人,与你携手直面末日尽头。”
她的心炽热,纯净,激烈的跳动证明她心中的不安,和她沉稳的说辞形成鲜明反差。
“不论你是李澳兹,利奥兹·多米内特,还是利奥兹卿,你所有的姿态我都热爱和喜欢,我会接受美的、丑的、被他人盯上、被他人厌恶的、记忆里的、现实存在的的每一个你,就算你被全世界抛弃,我依旧只会与你相依为命。”
“亲爱的,我希望与你在一起结成伴侣,请问你是否愿意?”
“可以。”
帝亚兰眼神一黯,低头轻声道:
“是吗,果然还是失……啊?”
李澳兹收回手掌,说道:
“我太忙了,从来没有结过婚,没有谈过恋爱,这些事情,那些事情,如何爱人或者被人爱,选择谁是对象,我一概不知道——但如果是你,也不是不行。”
帝亚兰呆滞了。
——他,他同意了?
“走了。”
直到李澳兹喊她,她才从震惊中清醒。抓起文件袋,跟上李澳兹,她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贴着李澳兹的肩膀,小声问道:
“那个,李澳兹,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啊,我是说,你是,喜欢上我的哪一点了吗?我专门学着化了妆,还用了美瞳……是不是这个比较好看?”
“那倒没有,实话说,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诶——啊?那你为什么——”
“那好歹是条鲜活的生命嘛,你都说没了我就没法活了,那我有啥办法……”
“那个只是,呃,只是修辞手法,夸张的说辞。”
“哦,那你走吧。”
“虽然说辞是夸张的……但我对你的爱丝毫没有夸大。”
帝亚兰挽起李澳兹的手臂:
“再说,我也是第一次谈情说爱,别以为就你那么特殊哦。”
李澳兹随口说道:“嗯,炮灰神灵确实不怎么特殊,都是量产的。”
“你就是流水线上掉下来的,我也不会嫌弃你。”
帝亚兰深吸一口气,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就跟上学时候一样,我们一起钻研学习,只不过这次的课程是,学会爱人的能力。”
“我大学读了六年,挂科留级一年,读了个水硕文凭。”
“那你走运了,我在帝邦已经读到博士了。”
“其实我连本科都是作弊考上去的,我本身只是个中专。”
“没事,起步越低,成就越高。”
“你是第一个没有嘲笑我中专学历的。”
“嗯……也许我是第一个爱上中专的博士?”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没有什么固定的话题,大多数时候是闲聊胡扯。
李澳兹没有任何浪漫基因,他吃饭时候会刷着短视频,锐评实事,然后突然跳跃话题到咖啡豆应该是亲手磨出来比较好。
拥有博士学位的帝亚兰也不比他好多少,但她丰富的职业经历,显然比起来只会杀人和恐怖袭击的李澳兹懂很多。
“澳兹,你想办海恩斯的婚礼,还是白烛星的婚礼?”
“无所谓,反正钱花不完。”
“好麻烦……要不我们领完证回家,我给你做蒜面条?再加根烤鸭腿?”
“可。”
李澳兹和帝亚兰返回帝邦前,就在帝邦驻境渊联合体的大使馆办理了‘永久民事关系同居伴侣’。
帝邦没有婚姻制度那么落后的东西,财产各分各的,更类似于一种比男女朋友关系更深,包括情侣和床伴在内的民事关系。
听起来复杂,其实一点也不简单,这个伴侣还分十个等级,随着时间推移,共同抚育的后代增加,帝邦会拿出一些物质和精神奖励这对伴侣,能够达到10个等级的,大多数都是长生种。
李澳兹和帝亚兰都领了帝邦的身份证,李澳兹没有入帝邦国籍,帝亚兰则正式移民归化了帝邦,认同帝邦的帝国主义叙事。
毕竟她还有正常的工作,即便实现了财富自由,但她并不打算松懈,而是依旧坚持学习和修行。
其实帝邦的福利并不低,但中产阶级以上的却不能好吃懒做,帝邦的社交环境鄙视那些碌碌无为吃福利的人,他们会称之为‘香炉灰’。
倒也没有说错,帝邦养这些人,只是为了给宏大叙事和供养的神灵们凑人头的肉猪罢了。等到他们死了,还是要并入宏大叙事,为固有时域的扩张提供助力。
——帝邦养你一生,也买断了你的命运。
稍微有点觉悟的帝邦公民,会认为工作是一种类似于‘自我实现’的过程,他们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很少饮酒,娱乐只是为了社交,热衷政治讨论和经济活动,并经常参与外出活动,宁可让孩子死在战场上,也不让他们变成香炉灰。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很可怕的思想,毕竟帝邦正常家庭,一对夫妇,只算宇宙人族的话,平均会抚育12个孩子。
极高的福利待遇却并没有提高人的生育率,相比于帝国主义叙事所消耗的大量人力,一个家庭十二个孩子,真的不算多。
按统计部门的报告来看,帝邦想要维持均衡,一对人族夫妇,以百年为单位,至少生育60个婴儿才是正常的。
不过这对于阶层水平越高的夫妇来说,着实有点困难,阶层越高,表面上看着还是人类,实际上内在基本上已经跟神族差不太多,源渊神族本就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后代的延续,基本上要靠底层帝邦公民。
庞大的底层人口,在帝邦提供的基本福利基础下,总能拼出来几个天赋绝伦的天才,李澳兹偶尔路过那些收容培训天才的幼儿园,里面有的孩子甚至天生就觉醒了序列奥能。
外界的事情,李澳兹已经不再关心。
实际上也没办法关心,固有时域里呆着,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
他跟帝亚兰如果按照固有时域里的作息生活,那直到帝邦解体那天,他们俩估计还在度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