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不好走,可周满走得格外稳。
山上是连片的杏树,因地势高些,四月时节尚有几朵杏花开在枝头。她到得半山腰,忆及周氏独爱杏花,于是停下,折了一枝拿在手里,方才继续往前。
周氏的坟,在山北阴面,上头是新盖的黄土。
周满到时,素衣布裙已满是泥水。
她先轻轻将那一枝杏花搁在墓前,然后才慢慢道:“娘亲,我终于回来看你了。”
是的,终于。
自打被神都王氏接走、离开蜀州,便是一去千里,天遥地阔,连性命也未必能保,如何能回?
“你还不知道吧?对你来说,还是昨天的事;对我来说,却已经像一辈子那样长……”
风吹来几片枯叶,沾在刻有字迹的墓碑上。
周满抬手,一一捡去。
“你总仁厚宽和,不曾跟谁红过脸,我便以为能跟你一样。等到了外面才知,世道似乎并不如此容易。你不让我学剑,是为了我好,我也的确向你发过誓。可外面风大,雨也大……”
言至此时,她喉间似乎有几分苦涩、少许哽咽,然而一低头,看着自己那包扎起来的小指,却笑一声:“你说不疼,就一下。可我好疼,疼了好久,好久……”
久到多年后,午夜梦回,还时常惊醒。
为那半截缺掉的小指,为那一副失去的剑骨。
她失剑骨后,横遭追杀,辗转于死生之间,才艰难寻得武皇十二道金简,于万难中辟得一丝生机;
神都王氏那位公子却本就是天之骄子,得剑骨后,更进境神速,先令天下第一剑“冷艳锯”认主,后得来自瀛洲的天人张仪辅佐,统摄三大世家,堪为一代圣主。
到她岱岳封禅那日,此人未露一面,仅遣张仪前来,便聚集千门百家,将她逼上绝路!
“我曾想过,即便断了半指,可若我铁了心要学剑,是否会不那么容易答应他们,借出剑骨?是否又能找到更多的可能,逃出生天?”
整肃衣衫,周满长身而跪,仿佛周氏就在眼前。
同时在耳旁响起的,还有那恓惶的、带着哭腔的誓言:“阿满对娘亲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学剑!”
此生此世,绝不学剑!
“上一世,斩断我半指,不让我学剑,是你写给我的命数,我认了;可这一世……”望着眼前墓碑,她终于敢将两世的不甘吐露,“这一世,让我回来,却仍在断指之后,便是天写给我的命数——我不认,不服,偏要强求!”
周满俯身,一个长头磕进泥水里,将眼闭上:“母亲容谅,不孝女周满,决意违誓,万难不避,百死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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