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梦境笼罩着麦克尼尔,他似乎暂时地摆脱了无孔不入的恐怖和悲伤,沉浸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乐园之中。仿佛浸泡在海水之中的麦克尼尔悠闲地伸着腰,他挣脱了外界强加在身上的束缚,终于获得了片刻的自由。为了更好地认识他眼前的世界,隐约感觉到自己沉睡在梦境中的麦克尼尔睁开了双眼。
“……最近让你频繁地和外国友人联络,好像把你变得懒惰了,麦克尼尔。”首先传入麦克尼尔的耳中的是在他听来无比熟悉而又亲切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得克萨斯口音,“我很好奇你到底带着来自英国和日本的朋友们去做了什么。”
站在麦克尼尔眼前的是一名穿着绿色迷彩服的军官,他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头铁灰色的短发,那颜色让人想起了古希腊雕塑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人体绘画,同样地彰显着其人物的力量与张扬的自我意识。看到对方的第一眼,麦克尼尔只觉得对方面孔有些熟悉,他迅速地从脑海深处找出了那个名字。
“……库尔茨上校?”
左胸的姓名牌上写着伊恩·库尔茨的军官先是一愣,而后笑个不停:
“停,停,停!谢谢恭维,我想等我打完这场仗并且顺利地回家,确实就能成为上校了……”他指着自己肩膀上的银色像树叶徽章,“但是,就算您仅仅出于简称的目的而直接称呼我为上校,咱们团的指挥官肯定会不满意的。”
麦克尼尔有些迷茫,他从铺着一层灰烬的地面上跳起,环顾着四周。这里是战场,不是城市而是不发达的乡镇地区的野外,他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附近有不少样式相似的帐篷。在无法确定自己身处何方时,麦克尼尔决定跟随这位之前同他有一面之缘的军官,准备探查自己真正的处境。
但是,他刚刚走出两三步,眼前灰蒙蒙的天空忽然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红色光点,那些光点随后组成了一句话:
不要在这里说出任何在你看来不该让其他人知道的情报。敌人正在回溯你的记忆以窃取机密,在这入侵终止之前,你所能做的是闭上自己那张嘴。
库尔茨中校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听到麦克尼尔的抱怨,于是便回过头来冲着仰面朝天发呆的麦克尼尔喊着:
“喂,你以后有数不尽的时间去数星星……这是白天,别白费力气了。我们还有其他工作要完成,早一天把这些墨西哥人碾碎,我们就能早一天回国。”
“长官,把墨西哥人打败真的可以解决我们面临的问题吗?”麦克尼尔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他正处于哪一场战争中,那就是因帝国军主动入侵作为中立国的墨西哥而引起的墨西哥战争,“是的,我们的军队可以一次、两次、三次地把他们打败,但是他们就像雨后的野草一样继续疯长,我从中看不到断绝这种势头的希望。”
没等库尔茨中校反驳他,麦克尼尔低下头,快步跟随着长官继续前进。在他们前方,被炮火炸得七零八落的低矮平方只剩下了断壁残垣,一些胆大的士兵躲在里面休息,随时监视着周边游击队的动向。这座小镇中唯一完好无损的建筑是东边的教堂,上面挂着一面象征着帝国武力和威严的军旗。那面深蓝色的旗帜上,一只骄傲的雄鹰用左边的爪子抓住代表着和平的橄榄枝,右边的爪子死死地攥住象征恐怖和权力的束棒与斧头。
库尔茨中校心不在焉地向着旗帜敬礼,而后穿过遍布着士兵的小路,从低矮的土墙附近接近那座教堂。无人机嗡嗡作响,忙碌的机械师正在附近完好无损的草坪上维修这些宝贵的战争机器,不让它们受到半点委屈。另有一些脸上沾满机油的士兵随意地向着草坪上浇水,也不管他们走后这些花草会如何,此时此刻他们尽了做园丁的义务。
一名披着白袍的秃头中年男子紧赶慢赶地追上了库尔茨中校,小声地对他说:
“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个惹麻烦的家伙……”
库尔茨中校瞪了他一眼,那疑似随军教士的中年男子立刻吓得不敢做声了。他伸出双臂做投降状,悻悻地望着远去的两人,向干燥的沙土上吐了一口唾沫。麦克尼尔回头望着那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渺小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更多的疑惑。
教堂大厅中不复往日的神圣与肃静,互相打闹的士兵们踩在镇民平日做礼拜时的长椅上开着粗鲁的玩笑,另一些长相明显地与他们不同的士兵则和这些浑身上下充满戾气的同行保持着距离。库尔茨中校走向站在讲台位置右侧的一名军官,和对方握了握手,并随手示意麦克尼尔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你之前没和我们说过游击队的问题。”为首的外国军官开口了,他比库尔茨中校高出一头,眼部的位置被两个让麦克尼尔感到奇怪的瓶盖状装置覆盖,说话时字里行间散发着好斗的气息。这家伙一定在家里养了不少斗牛犬,他自己看上去就像是斗志昂扬的忠诚家犬。
“游击队漫山遍野,你们来之前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库尔茨中校轻描淡写地说道,“打垮墨西哥人那孱弱不堪的军队,对帝国而言完全没有任何难度。令我们感到担忧的是,我们每前进一步,在原有占领区维持秩序的成本就会以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速度增加。”
“但是,贵国对外发表的声明说,墨西哥从上到下被各类大小犯罪集团支配……因此,贵国的入侵行动是基于人道立场上对平民的更高层次的善举……”那名外国军官不满地提起了帝国军的许多不法行径,“而我在这里看到的是你们每天都在吊死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