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里格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重新投入了工作之中。他们保持着沉默,仿佛刚才那些友好的谈话只是个幻觉罢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各种类型的笔在纸张上划过时发出的声音,它们成为了陪伴着岛田真司的悦耳伴奏。
也许机械的轰鸣声更适合他,戴着眼镜的日本学者想着。他见识过缔造如今世界的那些蒸汽机,并惊讶于蒸汽机竟能驱动人形陆战机甲和飞翔在空中的航空飞船,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原有认知范畴。在他的平行世界中,蒸汽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连蒸汽机这个概念也已经走进了历史。然而,他的好奇心只持续了片刻就烟消云散了:岛田真司仍然对人本身更感兴趣,那些高效得多的蒸汽机说不定更合舒勒的胃口。
即便是那些蒸汽机也并不能覆盖生活的方方面面,有时传统些的办法反而更管用。进入帕拉伊巴河谷的起义军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物资,这些物资由圣保罗州内各地提供,并经由圣保罗的调度而运往帕拉伊巴河谷。为了运输这些物资,圣保罗州征用了大量的蒸汽火车、火车车厢、各类货车,甚至连马匹和骡子都在征用之列。浩浩荡荡的队伍每日奔波于帕拉伊巴河谷各处,其间产生的连带损失不容忽视。
骡马的比例正在上升,这是由于圣保罗的工厂没有办法及时地补充车辆所受的损耗。岛田真司翻到下一页,他心里还在打鼓,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一切现象都表明,被咖啡产业的兴盛蒙蔽了视线的圣保罗没有做好面对一场全面战争的准备,那些能够让咖啡热销并换来大量金钱的设备、行当、人员是无法服务于战争的。这些限制因素本该在起义爆发时就被英明的起义军指挥官们考虑到,但直到现在他们也没能有效地组织起生产工作。如果他们解决或试图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岛田真司此刻或许就不必为物资供应紧张而担忧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餐厅的管理人员用一副紧张的口吻告诉他们,能分配到的粮食份额又减少了。
“这是为什么?”罗德里格斯勃然大怒,他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你们不是说后勤管理部门正在竭尽全力确保物资供应正常吗?怎么,前几天刚刚做出过的承诺,现在却被你们忘光了?”
愤怒的文员们聚集在一起声讨这些不负责任的管理人员,倒霉的厨子们也因为烹饪技巧不佳而连着一起挨了一顿痛骂。余怒未消的罗德里格斯环视四周,见岛田真司正从后面走来,正要拉着这位足智多谋的同事一起想办法,只见岛田真司推开了阻拦他的文员们,拿了一盘点缀着几粒芸豆的米饭,便低着头往回走。
“岛田!”罗德里格斯急了,他拦住了岛田真司,希望对方能为他们再据理力争一次,“你看看,他们办的算什么事啊?我们辛苦地为护宪事业而工作,他们却这样对待我们……”
“但是,士兵或许也在饿肚子吧。”岛田真司平静地推了推眼镜,他的冷漠和异乎寻常的傲慢把那些起初想要教训他的同事们挡在了外面,“若是有人故意克扣份额,倒也好办;万一物资真的不够用,就算我们在这里吵上几个小时,食物也不会凭空出现的。”
说罢,他低下头小步快走离开,免得看见同事们各异的眼神。咕咕叫的肚子把他的勇气打消了一大半,饥饿终究成为了迫在眉睫的威胁。他端着餐盘,回到房间,盯着餐盘里的食物端详了好一阵。半晌,他伸出手抓了点米饭和豆子送进嘴里,险些被硌掉牙。
“而且还没放盐。”他笑了。
岛田真司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倒下了。他开始发笑,只笑了几声又突然痛哭起来,却没有一滴眼泪。在他五十多年的人生之中,岛田真司坚信自己不会再过上同样的日子——即便是盟军到来之后,他仍然得以养尊处优地生活在他的研究所中并享受着将军们的待遇。那么,眼前这一幕是命运对他的嘲弄吗?不然,他又怎会在另一个世界享受到和小时候相同的境遇?
“真没想到我再次回忆起连米饭都吃不上的日子的时候,竟然身处另一个世界。”岛田真司再次端起餐盘,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他的午饭。这些饭菜不能让他完全恢复体力,所以他决定把接下来的下午全部用于工作。没过多久,刚才还嚷着要让后勤管理部门负责人站出来给个说法的文员们便灰溜溜地回来了,其中自然也包括罗德里格斯。这些失望的文员们各自回到座位上,全无工作兴致的他们像木偶一样倒在座椅旁。
罗德里格斯也一样。戴着眼镜的巴西青年试图强迫自己工作,但他失败了,于是他把目光投向岛田真司,不出所料地发现对方仍在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