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和愤怒在这座到了夜间就会黑灯瞎火的城市里交织着,昔日掌控着他人命运的大人物们此刻只恨没能在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以体面的姿态逃离东孟加拉。交锋不仅在谈判桌上进行,同时也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持续着。在巴基斯坦军官们的口中已经销声匿迹的城市游击队员们以另一种方式活跃着,他们无声无息地瓦解了士兵们的战斗意志,也摧毁了这些已经无望等来西巴基斯坦的援兵的战士们对长官的信心。
不会有谁愿意信赖死到临头还在投机倒把的上司——更何况自己还没能从中捞到半点好处。
风雨飘摇之中,唯有寺庙暂时还是安全的。自觉将要大难临头的巴基斯坦士兵们已经无心去搜查寺庙,况且他们也抓不光达卡的可疑人员。高高在上的将军们吹嘘着仍可靠规模庞大的防御部队支撑一段时间,却从来没问过士兵们是否愿意为了这些口号战斗到最后一刻。
没了士兵们的阻拦,私下的情报交易变得更加畅通无阻。不仅将军们在谈判,其他中下层军官也开始私下谈判,只盼着在败局注定的情况下为自己换来更体面的下场。一些手中缺乏筹码的军官索性向敌人开出了空头支票、将他人的物资当做了条件,浑然不觉同一笔物资已经被他人记在名下多次了。
往来于寺庙的教士们的处境却变得更加艰难了。那些受了他们的庇护而得以保住性命的孟加拉人更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刻离开寺庙,但达卡的情况如今严峻到了即便巴基斯坦军队大发慈悲也无法满足寺庙内的居住者日常生活需求的程度。越来越多的教士被迫开始乞讨,他们依旧捍卫着自己收留这些平民时许下的誓言。
可他们的义举对于挽救更多平民的生命的意义终究微乎其微。教士是少数,前来避难的平民则是多数,纵使全体教士绝食也没法让剩下的平民填饱肚子。哀嚎与惨叫声不绝于耳,更多的则是无声无息的凋零。甚至懒得像以往那样朝那些不受欢迎的特定寺庙投去充满恶意的目光的士兵们已经不会再因为寺庙门口多出的尸体而为孟加拉人的死亡叫好了,也许紧随其后的就将是他们自己。
“再过不久,达卡的巴基斯坦军队就会用尽现存的全部物资。”衣衫褴褛的教士绕过躺在露天场地上的平民,来到寺庙内,顺着通向地窖的楼梯进入地下室,找到了自己躲藏起来的同伴,并把刚刚得到的信息及时地告诉了值得信任的教友,“听说他们在追查前段时间的倒卖物资案件,但估计查不出来什么的。大概有一半的部队很快就要沦落到画饼充饥的程度。”
“……他们已经疯狂到了开始无视事实的地步了。称呼一个有8%以上的人口尊奉真神的群体为全员印度教徒,连美国佬都说不出这么离谱的话。”仍然坚守在达卡的卡萨德因此而见证了一连串的笑话,他的脸颊向下凹陷了一大圈,“这些苍白无力的自我辩护既不能让他们在异教徒的舆论里显得更体面一些,也不能让他们在真神面前看上去更虔诚。”
对达卡的围攻开始后,卡萨德的处境也随之变得艰难起来。过去他所面临的主要困难来自于巴基斯坦军队的搜查和封锁,而现在则来自于包围城市的印军本身。当然,愿意同巴基斯坦军队进行磋商的印军也不是油盐不进的机器人军队,有些从自己的父辈手中接过了职务的军官会很乐意把军人当做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是,我们的物资也快耗尽了,伊德里斯。”聚集在卡萨德身旁的教士们小声说着,“也许我们会比他们先一步饿死。”
“我手里还有至少一张牌可以打。”卡萨德面不改色,“把地窖里的东西取出来。”
“……上次不是用过了吗?”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
“上次用的是假的,目的是要他们相信我们的牌用光了。”阿拉伯王子说着,又叫人尽快确认泰伦矿业公司的动向,“骗了你们这么长时间,其实是出于安全考虑。剩下的就要看外面那些士兵的配合程度了,我觉得他们不会让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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