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原东德军战术机部队指挥官点了点头,有些自责地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刻,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形式战斗着,停下来的似乎就只有他自己了。多么可笑啊,他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麦克尼尔叫他继续战斗、千万不要止步,到头来他像个平日最瞧不起的懦夫一样当了缩头乌龟。
然而对于仍要在活地狱里奋战许久的他来说,最严重的可能并非贻误战机,而是坐视政治资源流失——自1983年夏季以来,此前从未有过从政经验的凯蒂亚、提奥多尔、格蕾特尔凭着各自的本事在政坛、军队、情报部门勉强建立起的连势力都算不上的共同体,就这么瓦解了。弗朗茨·海姆之死和不久之后那些丑闻的公布给了东德流亡内阁以重创,靠着海姆的帮助而获得立足之地的凯蒂亚幸运地因重伤和从未牵扯进类似事件而逃过一劫,但重新洗牌之后的格局里已不再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由于爱国联盟对恭顺派信徒的顺利叛乱负有几乎无法推卸的责任,协助爱国联盟发展壮大的海姆以及一切以前在东德和sed关系较深的流亡军官和文官都成为了重新审查的对象。纵使这些人大多在两年前和海姆一同推翻了sed,这些行为在今人眼中也不过是自保的手段而已。经过这么一番内讧,发誓要和过去几十年的历史彻底说再见的东德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提奥多尔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并入eu军说不定更体面一点。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凯蒂亚呕心沥血给他们争取到的一切良好环境,都是他自己给丢掉的。在挽回遗产和守着过了明天就要变成尸体的躯体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格蕾特尔是第一个离开的,走之前还把建立eu军的相关情报告诉了他,希望提奥多尔做出明智的选择。
“我现在自身难保,他们看所有人都像恭顺派信徒。”仍然戴着眼镜、穿着一身更厚的灰色外套的东德姑娘用事不关己的口吻说着严峻的现状,“……好在他们拟定成立的情报部还用得上我。一旦有最新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们。”
平心而论,格蕾特尔·叶克伦在巴黎战役结束后几乎为提奥多尔承担了全部压力,既要挡下来自外界的风险又要给第666中队争取生存空间。她的努力,提奥多尔都看在眼里,但失魂落魄的他只是冷淡地谢过了格蕾特尔,然后就继续像木头人一样坐了回去——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恨不得先给自己一个耳光。
接着离开的是安妮特,她在推辞掉了徒有其名的战术机联队长和大队长职务后被调往了另一支几乎完全由流亡的东德军人组成的新战术机中队担任中队长。先前格蕾特尔曾经提醒过他们,在部队重组之际陷入混乱的eu军很可能会开出些以后根本没机会见到的价码,届时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自己了。
若说安妮特的谦让来自对自我实力的清醒认知,那么提奥多尔就干脆是坐失良机了。于是,提奥多尔的麻木态度终于激怒了连日来一直和提奥多尔照看凯蒂亚的安妮特。临别那天,她很不客气地把战友叫出来训斥了一番。
“你在做什么?看看你自己,凯蒂亚会愿意看到你像现在这么颓废吗?”当她的视线下移到挂在对方胸前的金色十字架时,那股火气更足了,“……你对得起爱丽丝蒂娜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当初带领着第666中队一路损兵折将并挨了处分的安妮特把中队长的职务交给他时,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现在看来那还远着呢。他可以笑话麦克尼尔因为战友遭遇危险就方寸大乱,到头来他的表现没有什么不同。大家都需要他快些振作起来、好去抓住机会,他的所作所为无疑辜负了战友们的期待。
不,比那更严重。他辜负了前任中队长临终时托付给他的理想,也辜负了麦克尼尔对他的期待……甚至还辜负了他对凯蒂亚的誓言。
假如消沉下去就能换来奇迹,他宁愿牺牲自己,然而奇迹不会因为他的精神内耗就发生。迈克尔·麦克尼尔和凯蒂亚的伤势严重到了最先进的现代医学技术也只能勉强保住他们的性命的程度,而束手无策的医生们终于在今天下了最后通牒。
那么,他又要怎么做?是同意放弃治疗呢,还是什么都不做、等到明天下午医生们默认了他的决定之后再离开?结果上没什么不同,即便选择前一个,该为这一切惨剧负责的也该是亚历山大·莫瑟和恭顺派信徒而不是签字的他或实在无力回天的医生们。
又开始头疼的提奥多尔睁大眼睛,他想再多看几眼、把过了今天就要和他永远告别的身影记录在自己的脑海中。过了片刻,感觉双腿发麻的他挪动脚步,来到麦克尼尔的病房前,侧过头往里面匆匆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他向着卫生间走去,在外面碰到了一个有些邋遢的护工。在这里是不会有体面的护工的,他想着,但下一秒他就被那人抓住衣领、推进了卫生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