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片刻,韩长暮又开始翻动卷宗,默然无声的接着往下看。
卷宗上所写,抓到张岩时,他的脸上,衣襟上都有大片喷溅上的血迹,右手到手臂满是鲜血,短刀正抓在他的手里,脚上那双灰青色鞋子的鞋面上也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鞋底沾染了薄薄的一层鲜血,鞋底的鲜血分布并不均匀,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
韩长暮在心底赞叹了一声,撇开郑彬远如何的圆滑通融会来事,单看万年县卷宗记录的详实而准确,便知道他处事老道而缜密,是个不偏不倚的正直之人。
韩长暮继续往下看,翻过一页,卷宗上赫然写着,经过对比,张岩脚上染了血的鞋子,正与血泊里留下的那双足印相和。
他的这副尊荣,的确是个刚刚杀了人,正在疯狂逃窜的凶手。
但是这里头还是漏洞百出。
夏元吉的致命伤在腹部,刀刺入下腹部后又拔了出来,一刀毙命,血飞溅出来,的确会溅上凶手的衣裳,但他的伤口在下腹部,而凶器是一把三寸长的短刃,如此近的距离捅人拔刀,下腹部的血飞溅出来,也就只能凶手的腹部,至多是胸口的衣裳上,怎么会溅到张岩的脸上。
若说是张岩杀人之后,又用杀人的右手抹了一把脸,把手上的血给抹到了脸上,那为什么抓到他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拿着刀?
最大的疑点就是,血泊里只有一双张岩走进屋子的足印,却没有张岩走出去的足印。
他是怎么出来的,莫不是飞出来的?
即便是飞出来的,也应该有个转身的动作。
至于夏元吉的那个小厮,卷宗里写的是下落不明。
韩长暮慢慢抬头,淡淡问道:“你到门口的时候,可看到屋子里的人?”
张岩愣了一下:“当时门是虚掩着的,在下没有看到屋子里的人。”
韩长暮又换了个问法:“你觉得屋子里有人吗,或者说是,有几个人?”
张岩愣得更厉害了:“夏兄进京赶考,随身只带了一个小厮,当时小厮在在下的后头,那屋子里肯定是只有夏兄一个人了。“
韩长暮惊诧于张岩的天真,郁结而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晕倒前,可看到那小厮了?”
张岩茫然摇头:“没有,那一棍子打的太突然了,在下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都没有看到,等醒过来时,就已经在赁的院子门口了。”
这就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夯货,也难怪安南郡王府的人言之凿凿,更难怪郑彬远明知这案子有蹊跷,也不得不锁了张岩。
这样的情形,是个人都会觉得凶手就是张岩。
韩长暮紧紧抿着薄唇,唇边抿出了个无言以对的苦笑,心知在张岩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站起身,拿着卷宗叹了口气:“行了,这几日你就暂住这里。”
言罢,他疾步走了出去,拉开门,阳光洋洋洒洒的投了进来,他走进了阳光里。
张岩看着阳光里的韩长暮,格外的心安,心安的同时,心里又生出无尽的疑问。
“司使大人!”张岩突然开口,叫住了韩长暮。
韩长暮微微转身:“怎么,你又想起什么了?”
“不是,”张岩摇了摇头:“在下是想问,司使大人为何要相助在下?”
韩长暮失笑:“不是你自己说的,愿为本官效犬马之劳吗?”
张岩哽了哽,脸颊微红,有些尴尬,那只是他的一时急切之语,虽然是发自真心的,但他有自知之明,现如今他只是个前途不明的贡士,刚刚摸了个进士的边,他可不认为自己这样的身份,能给韩长暮几分助力,而韩长暮又能为这几分可有可无的助力,而废寝忘食的帮他洗清冤屈。
看着张岩尴尬不语,韩长暮微微挑了下眉,有点不忍心,但又不得不实言相告:“这件事是汉王殿下的意思,张娣入了汉王府为妾,而你也算是跟汉王府扯上了些关系,汉王过问你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了。”
这一席话直如晴天霹雳,把张岩披了个呆立错愕。
他愣了半晌,才唇角嗫嚅,不可置信的磕磕巴巴道:“阿娣,汉王,汉王的妾,”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发狂一般大喊:“这不可能,不可能,阿娣这么自尊随性的姑娘,不可能甘心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