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所有的交通方式里,鹿正康最喜欢空轨。但他不是个空轨迷,说不出空轨的发展史和经典型号。他的喜欢也不过是将其作为出行的首选。一种交通工具如果承载了某人的童年记忆,那么在其心中就永远是特殊的。一个人若在其他人的童年里光彩夺目,那么他对那个人来说也绝对是特殊的。
鹿正康、张英轩、苏湘离和仇琼珠,同样的名字,不同的人。相对而坐的靠背椅列在两旁,男学生与女学生对面相望,气氛不知怎的,沉闷地要命。
邹侠古戴上VR眼镜玩起手机游戏,耳机孔里传出激烈的游戏音效。姜瑾低着头,双手绞缠,除了一如既往的内向严肃之外,更多了些羞赧和焦急。
苏湘离直勾勾盯着鹿正康,不断打眼色,而鹿正康用手指不断敲打大腿,目光游移。张英轩装模作样地看视频,心思却没有定下来,进度条已经结束,他还一动不动。
这些人里似乎只有仇琼珠最轻松,她坐上空轨就开始吃口香糖,一连塞了五六粒一起大嚼,吃得嘴巴鼓鼓,她坐在当中,左顾右盼,把各自的神情尽收眼底,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
一行人在滨海湿地公园站下车,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这段路用公共电动车一会儿就能到。
鹿正康提议待会儿办完正事来公园散心游览,姜瑾鼓起勇气说:“你们先去吧,我在公园里等你们。”
“哇,好你个姜瑾,居然要当逃兵!”邹侠古善意地为她找台阶。
“不是,我不去了,我没法承担制作记忆体的费用。”姜瑾深吸一口气,“我查过,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不会为了这种可有可无的虚拟服务买单。也不希望别人替我费钱。”
每个家庭条件普通的孩子都早早学会了拒绝,拒绝无价值的享乐,拒绝大额度的消费,拒绝为了合群而做出经济上的牺牲。这是一门好技能,能帮助困难中的人生存下去,也能帮助迷茫中的人找到合适的出路。
姜瑾是个有风骨的女孩。很多现实的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为了照顾同伴的体面,从不会拿到台面上。可姜瑾不惮于自陈贫穷,这不该是她的错误,所有因此而来的讥嘲和诘难也不该伤害她。
大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要劝说姜瑾这样的人,可不是几句善意的谎言,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办到的。
这群学生里,真正理解姜瑾的,也就只有两世为人的鹿正康了。
苏湘离忽然开口解围:“这是社团工作的一部分,所有费用应该算在集体里,算是公共投资。”
张英轩连忙点头,“没错,这笔钱算到社团的账上,等我们的项目盈利了,可以补齐这些支出。”
邹侠古拍拍肚子,很和乐的样子,“就是说嘛。大家搞这个又不是为了玩,咱们始终是为了事业。咋搞得像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嘛。”
姜瑾神情一动,低下头,不再反对。
这群学生在辞忆读盘等了一上午总算拿到储存自己记忆的磁盘,鹿正康把这些磁盘统一收集起来,准备回去用AI制作虚拟形象。下午饭后,大伙儿在湿地公园闲逛,凭学生证可以免费游玩。
和世纪初的景点差不多一个德行,公园里各种消费品溢价严重,好在这里的自动售货机还提供免费物资,包括额外添加膳食纤维的燕麦饼干、零糖小面包、什锦水果硬糖,还有小口哨、小水枪、卷筒喇叭、拇指彩炮、彩旗风车和25毫升装泡泡水。
囊中羞涩或是不愿在景区交智商税的朋友就会选择这些免费玩具。
在座各位都是成熟稳重的高中生了,这些小玩意对他们来说太幼稚,不过公园里一群大学生们却玩得不亦乐乎。
湿地公园占地广阔,不是寻常城市里那些逼仄的小花坛可比的。大家走着走着就四散开去,约定下午三点半在公园南出口集合。
鹿正康和苏湘离总是秤不离砣,不过这回苏湘离却主动甩下鹿正康,她注意到仇琼珠独自往森林温室展览馆去,于是悄悄跟了上去。
“哇哇哇,恩断义绝,抛夫弃子啦。”鹿正康留在原地说两句白烂话,嘀嘀咕咕地往路边一蹲,也不到处闲逛,专心在这儿等苏湘离的消息。
别人看了直说:“那人好像一条狗蹲在路边啊。”
女高中生姜瑾前来喂养流浪狗,“喝水吗?”
鹿正康抬头一看,姜瑾从手里递过来一罐海盐苏打水。娇小的身影挡住午后的太阳,脸颊轮廓白蒙蒙的仿佛镀银,她就像每个男学生幻想里把他们从无聊生活里拯救出来的美丽奇迹一样。
“喝,肯定喝。”鹿正康露出一个无赖的笑,“白送的怎么能不喝呢!”
姜瑾也在路边蹲下,整理了一下长裙免得走光,但还是能瞧见她素净纤瘦的小腿,皮肤干燥苍白,像露天陈列的白桦木芯。脚踝处的白色纯棉袜袋轻而单薄,和所有旧袜子一样,边缘松垮多褶,仿佛银耳的裙边。
鹿正康从背包里拿出遮阳伞递给姜瑾,“诺。”他把苏打水凑到嘴唇边,眼睛里却有些温暖的笑意。
姜瑾犹豫了一下,把伞撑开,他们躲在伞的荫凉下,就像两个躲在蘑菇盖下避雨的小人。
现在还未到炎热的世界,江浙的初夏还挺温柔的,不过和鹿正康记忆里江南多云的天空还是有区别的,城市的硬化路面对自然的水循环影响很深刻,水汽蒸发减少,而丘陵被大量推平、打通,也使得局部上升气流减少。因为云的生成变得困难,世纪末的天空反而更湛蓝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