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尾躲在屋檐下头,悄声回道:“平素都供奉在各家宫观寺庙中,闻着了香味,才肯上门哩。”
“那可是人祭祖的香火?”
“神没吃饱,哪里轮得到鬼?”
毛神放纵神威不加收敛,活人察觉不到,死人却难免心惊。
李长安自无所谓,黄尾却受不了,两鬼便离开街面,提前去了分“施孤”贡品的地儿——华翁邸店。
这家邸店平时就人少鬼多,今天更是彻底成了鬼窝子。
男鬼、女鬼、老鬼、小鬼挤满了厅堂与院子,个个眉开眼笑相互作揖恭贺,热热闹闹,欢喜劲儿就跟过年似的。
“钱唐的活人、死人虽共处一城,却似一张树叶的两面,明面上是不允许有交际的。所以,城里的佛爷道爷们就划下了规矩:作了鬼,便不许在亲友眼前现身。否则,一旦被发现,便会遭到重罚。”
黄尾解释。
“但清明、中元等寥寥几天却是例外,钱唐会放开人鬼之界,允许咱们暂且返还家门。如此,对鬼而言,不就当于过年么?”
李长安听了,再细看群鬼,还真瞧出大多鬼都换了新衣,洗去了愁容,甚至有的还作了打扮。
最打眼的是一只老鬼。
李长安认得他,是查鬼籍那夜认识的乔老鬼,后头被鬼差捉了去,不知啥时候放出来的。
如今,穿了身大红绸面衣裳,戴着崭新的软脚璞头,耳畔簪了一朵鸡冠花,脸上仔细敷了白面与腮红。
周遭都笑他:“枯木发了新芽?痴了心,想当新郎官啦?”
乔老鬼毫不客气回骂:“一个个抢野食的绝户鬼,哪里懂得作人祖宗的体面?”
两边当即呛起了声。
但没几句。
几道神光划过庭院当空,没入邸店深处。
群鬼霎时都噤了声,眼巴巴眺望着神光落下方向。
不多时。
着了盛装、仔细打理了衣冠的华翁来到庭中,众鬼乱糟糟给他打了一阵招呼,齐齐把目光落在华翁身后随行的汉子……手中所捧的一大叠纸贴上。
黄尾又充当起解说员:
“那些毛神吃了头香之后,便会把哪家开门祭祖及所唤先人名讳都记录下来,列成法贴,交给各个坊的鬼头,再由鬼头通知该鬼回子孙家门受飨。”
李长安点头,但转眼看纸贴数量,钱唐的孝顺子孙恐怕没有想象中多。
这头。
华翁使人敲锣,唤回了群鬼的注意。
他四平八稳站在正堂前,说起些什么“开方便之门,暂赦汝身,使能受享供奉以慰饥寒,重返家门以续天伦”之类的场面话。
接着入了正题。
拿起一张帖子。
“普陀坊东曲黄六七招其父黄五四。黄五四可在?”
“在,在咧!”
一个中年鬼在祝贺声中越众而出。
华翁把贴子递给他,仔细叮嘱:“今日之后,务必安分守己,方可早脱鬼身沉沦。”
可中年鬼的心思早就飘回家里去了,胡乱应了几声,接过帖子,迫不及待出门归家去,小跑间,身形越变越淡,没出院子,身形已然成为一道虚影,由实体变回鬼身。
就这么,一个个名字念出,一只只鬼欢天喜地离开。
但奇怪的是,鬼中最张扬的乔老头却始终没被点到名。
他一开始得意洋洋,后又忐忑不安,继而故作镇定,到最后竖起耳朵可谓望穿秋水。
一直到最后一张帖子。
换了新衣的鬼们已经走光了,剩下的都是李长安这种来凑热闹的“绝户鬼”,衣裳都灰扑扑的,乔老头一身怒红混在里头刺眼得很。
华翁对他叹了口气。
“石前审。”
不是他的名字。
院子里顿时哗然。
“华老莫不是看错了。”
“咱们中有这么一号鬼么?”
“难道半路遗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