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冤仇闹出偌大动静,窟窿城怎会不怀疑李长安这只出头鸟?不过忌惮他身配雷符,不肯仓促动手罢了。
这段时日,但凡道士入城,便时刻有人盯梢,还有那着急出人头地的泼皮主动出面找茬。李长安自是不惧,可黄尾他们却没这能耐应付。为了安全起见,都不再送货入城,只在富贵坊里与买家交割,由此耽搁了不少生意。好在黄尾走通了几家寺观的门路,谈下了几单长期买卖。
“十钱神的香火呢?”
“大差不差。”
大火将富贵坊烧成白地,许多死人也丢了生计,眼巴巴盼着通过“十钱神”做个家神。但因着窟窿城的缘故,许多“信徒”害怕哪天“十钱神”摇身一变成“解冤仇”,惹来鬼神报复,不是辞退家神,就是偷偷祭拜不敢让外人知晓。
鬼中介的事业大受阻碍,原本蔓延全城的势头被打断,又收缩回了富贵坊,连结契仪式都只敢在坊中悄悄举行。
但不知幸或不幸,钱唐最近物价上涨,一些个掌柜、东家舍不得开工钱,因着鬼力贱于人力,一改常态,偷偷摸摸烧起了“十钱神”的香。
“你们做得很好。”
“全赖华老照拂。”
道士这句不是恭维。
无论“卖药饮”还是“鬼中介”,能在鬼神的恶意中生存下来并暗中发展,多亏有富贵坊这个能够躲避鬼神耳目的地方。
可这一番,华老却久久没有回话,他站在邸店大门前,摩挲着因年深日久而风化斑驳的门梁。
喟然长叹。
“寺观的门路不妨多走,但坊里的生意就先停下吧。”
李长安一怔:“华老何意?”
华老没回答,自顾自继续道:“十钱神的事儿也不要在坊中继续了,暂且停下观望。五娘和孩子们平日少下山来,切莫在坊中过夜。”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邸店。”华翁神情苦涩,“我卖掉了。”
“卖了?谁?!”
“除了窟窿城还有别的买家么?”
李长安愕然。
卖了邸店,不就等于卖了富贵坊?
既如此,当初大伙儿齐心协力修粮仓是为了什么?
遭这一场大火是为了什么?
自己几度趁夜杀人,引出这偌大动静是为了什么?
慈幼院老小衣不解带照顾伤患,大伙儿舍了轮回银,只为赈济街坊,又是为了什么?
许多“为什么”涌上心头,最后却汇成一个猜想。
“为了粮食?”
李长安早该想到的。
这段时日,物价变着方往上涨,钱唐人富裕尚且叫苦,何况烧成白地的富贵坊?大半个富贵坊的口粮全赖褐衣帮供给,大部分坊民的命也都吊在了华翁身上。
老头板正固执,人前总是泰然自若,人后怕是早已山穷水尽了。
华翁没有反驳。
他出神地眺望门外,一座座新搭建的窝棚草色尚青,像是枯朽枝干上生出的嫩芽。
他语气空空的,不晓得述说给谁人。
“华某无能,这一回遮护不住了。”
…………
李长安一路郁郁回了飞来山。
一时心灰意懒,觉得这一个多月来,自个儿忍耐脾性几番幸苦都成了一场笑话。
直到望见寄身的道观。
大黑猫蹲在门口装石狮子,望见五娘归来,高兴得喵喵叫唤,惹出孩子们一股脑儿都涌出来,叽叽咋咋吵闹个不休。
道士终于一拍脑门儿。
也是痴来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何必苦苦定要求个结果?
怪不得话本里求仙问道,先得斩断红尘,原来怕的不是诱惑,而是牵绊。
哂笑入门。
大伙儿各自忙活,道士也拿了香烛给院中众多神像上香。
慈幼院搬上了飞来山,却连累了铜虎一干厉鬼,他们怕吓着孩子,都搬了出去。
所以给神像早晚供香的活计就落在了李长安头上。
“道长!道长!”
欢快的童声似长了翅膀的哈士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