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朝里查文徽去世了,大将殒落不说,皇叔景遂和大皇子弘冀也先后神秘去世了。钟谟因为在军中犯了大忌、又坚决反对从嘉支持从善上位,也被猜忌心十足的李璟赐死了。钟大人死前极其伤心,烧了他自己全部的诗。据说李璟听说了,洒了几点泪,说了些后悔的话,但钟大人终究是听不到了。
李璟终夜害怕中原会打过来,终于决定迁都。走之前,听李宁安说他握着陆紊、钟后、玉涴三个人的手,用尽平生的柔情,告诉她们,不带她们不是因为不念着她们,而是因为路途遥远,怕她们跟着吃苦!他要她们在江南好好的,好好的等着他的信儿,要是他觉得南都不错,就把她们都挪过去,跟着他退位享福!我听说三妃都被他骗得落了泪,其中钟后最伤心,表示丢了新太子从嘉也要跟着他!
他带着文武百官先来南都,留下太子从嘉守着金陵。一路上李璟和众臣游山玩水,与当地的乡绅耆老饮宴谈天,与武将又是骑马,又是射箭,这么多年,他竟还能一箭命中松树的枝子,和当年初见我的时候一样!他似乎暂时忘记了迁都的屈辱,又回归他的本色,度过了一段轻松快乐的日子。
他也路过了白鹿洞,却喜欢上了墙上的宋为的诗,还对人家说:“这诗是大富贵人家的气象!不知是何人写的?真是好诗!这人的功名,要是放在朕手里,保准他弯下腰就能捡到!”
这是我天大的不幸——不久之后,国主过江,大风差点掀翻了李璟的御舟。我心一软,撇下了宋师兄和儿子,打听了他的所在,隐了身潜进去前去寻他——
长春殿中,紫衣的李璟精神已大不如前,粉墙上写下他的两句诗:“灵槎思浩渺,老鹤忆崆峒。”不用说,他也是想家了。我现出身形,穿的是他亲赐的碧霞帔,梳的是他为我设计的迎仙髻,簪了吴宫旧玉簪,脚上鞋子的纹样亦是他当年替我画的祥云纹。行宫比起金陵唐宫,天差地别,狭小很多,还有些老旧。景通旧日喜欢的精美摆设,一件都没有,但是室内依然整洁雅致,夔龙香炉中袅袅香雾,也依然彰显这里的帝皇贵气。
此时天刚初更,宫内一片死寂,如雾的帏帐随夜风腾起,景通纤瘦修长的身形裹在浅金锦被中,微微现出领口我为他画的紫云绕龙纹样。那件紫色龙袍,还是旧物。
他的脸色苍白,没了血色,眼角带泪,容光惨淡,五官中原带的矝贵秀气,却还是藏不住,在楚楚的病色中恣意彰显出来。
李璟蓦地见了我,一点不惊讶,反而语气尚算平和,平和中又带着些恼怒,但声音却是虚弱的,脸色也异常的沉郁:“云儿,你这贼道人,我来南都谁也不曾带呢…你,你却宁可跟着那人跑到吴越…你才认得他几年呢?!我便是不信,你心里不曾有我!要…要真是如此,你做什么那么多次救我,今日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呢?!阿云!从慧是我的儿子,你…你爱的是我!”
“国主,你守不住江山,也守不住我!你违反承诺,杀我族人的那日,我们便只能是仇人了!路是我自己选的,今后,陪着我的,只有宋为。”
“哈…朕知道,你忘不了潘易,可潘易死了,他永远也不会陪着你的!至于宋为…他不过是个影子,我知道,他文武双绝,和你相配,连我也爱他的诗!可我查过,他的血统,原是宋齐丘族中的旁支。当初送他到无尘子手中的人,正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宋齐丘的族弟。他的血统,正是他不能在唐入仕的主要原因。宋为的好友李冠当年与我夺爱,如今宋为又曾化身李冠来骗你,骗得你愿带他走而不顾我!他又可能知道马道元知道的那件事!那事若传了出去,哪有大唐国的正统在?!偏如今你又与他叛归吴越…所以,这桩桩件件,朕、朕不能给从嘉留下他……”
“不…他只是个有心疾的隐士,不会伤你唐国的江山…我求你,放过他!”
“不…我不能陪你,他也不能!我死后只能丢下凝烟、紊紊、玉涴她们,留在南都之地不回,而你呢?我会下旨,令你跟儿子留在金陵…那里是我家,我化了一阵魂儿,还能飘回去找你和慧儿呢…只是你呢…永世也不能见我了!”
“不……我已忘了你,不愿……”
“定云,我诅咒你,你余下的半生会很长,凭你大咧咧的性子…身边会有许多人相陪,但…但你将永失所爱!永远…永远没有……”
我望着他的眸子,那眸中冽冽的目光,如微星映泉一般,星光渐隐,他那眼中的神采,也渐渐暗了下去。他不再望我,阖了眼,眼角却偷偷落了泪,自顾自的喃喃道:“老大真糊涂…竟为了这个害人的位子,去害死他的亲叔叔!这位子有什么好!我…我没对他说什么重话呀…他掌权之后,翦除了景遂所有的旧部…那些都是人才……我只是吓吓他,才说要重立太弟的!我不是…不是有心的!他竟因我的话,把景遂…把景遂毒死了……他…我只是抽了他几鞭子,关了他几天…谁知…谁知他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