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月里起,我每日惴惴不安地躲在云暖楼,朝中有人说,我又迷上修道了。可是他们不明白,其实我是怕极了,只有在耿道人身边,我的胆子才大一点儿。
这日,我让定云把众妃都叫过来,围在一处作乐:玉涴和紊紊现在不对付,原因竟然为了我那个不见光的女婿田子重(自他拐走灵若的那年,田英这个名字震动江湖,他也不敢用了,便以字行名,改叫田子重。可我还是愿意叫他田英!田英小子十分了得,在江宁府安了身后,才一年就在渔业上发了家。原封不动命竹墨把我借给的金子还了,如今又占了金陵港口通别国的大生意!再把手伸到了金陵的歌楼舞榭,把陆贵良丈人的生意都给挤兑了!我给周主缠得烦透了,许久不到流杯宫——原来阿灵有些良心,好几次跑回来瞧玉娘呢!只是可惜,阿灵的肚子不甚争气,自刘节的事儿后,没再给田家小子续上香火。但他两个极为恩爱,自去年,小田在江宁府的一条野渡口找到鱼泉,发了横财后,别说姬妾了,府中连侍女也没用一个,使用的手下只有竹墨和他带的俩徒弟。这样身价之人,手下这样少,怕是整个唐国也没第二个了。
小田生意做得大了,自然就与皇商有了明争暗斗。陆老和以前一样,想托紊紊来说项,偏刘彦贞败了,我一点心思也没有。借故数落陆妃一顿,暗示她小田的身份非凡,叫她以后别管这事!陆妃含羞去了,想是知会了陆老,陆贵良暗里派人去查,不知怎么给他查到小田的妻子是李妃的“义女”,因此陆、李两家的关系有些不妙——我见了,懒得去劝,便叫她俩各自静思己过,不得再相争了!
水清是最受冷遇的一个。她现在真没什么不好之处,可我却实在骗不过我自己:我只要站在清溪轩新写的匾额下面,就会想起凌水清实则是杨氏之女!现在状况特殊,我心里一直担心那“易生之木”会枯木逢春,万一姓杨的勾结了周国,搬出我爹当年抢江山的事儿造我李氏的反,那可会出大事儿——这样的心态下,我暗暗对十五岁的从善也留了些戒备之心。我跟水清,现在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宫里最好的东西,我都叫小何亲自拿去赏给她,偶尔人也去陪陪她——杨氏又如何?跟过我的女人,我全舍不得丢下!
只要一想起阿曼我就心疼!这阵子我的身子每况愈下,胃疾怎么也不见好,慕容晖之暗地里吿诉我,他怀疑我这不单是胃病,可能更凶险,要我千万别劳累,也别动怒,否则肯定会加重病情,更难医治!我知道慕容和杜老他们是赤心的忠臣,也是益友!晖之暗地里早告诉了我实话。所以这样,我便更担心曼曼:她没儿没女,我对她关心又少,以后,万一有那么一天,她该怎么办?要她按无子嫔妃去尼院的惯例,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可真如我原想的,把景达儿子过继了来,关系远了些,侄子能不能真心对冯曼曼好?再说了,就景达和她哥冯延巳那个极差的关系,把他儿子过继给老冯的妹妹,他心里会乐意吗?
想来想去,只有在阿云身上打主意。最好说服阿云,把最小的信儿过继给曼曼,要真这样,便去了我的心病,我便可以放开手,在我不长的余生里,好好思量应对周国的方法了!可是,将心比心,天下哪个父母愿意孩子在别人身边长大,长大后更孝敬别人呐?这口叫我怎么开好呢?
席上众家后妃都不敢放肆行乐,我也挺扫兴的!钟凝烟为了省钱助我,几个月停了宴乐,减了常膳,众妃脸上均有菜色。钟后又板着脸来夺下我的酒杯,劝谏我别沾酒了。我违心地从了她的话,劝凝烟说不吃好的也是枉然,没了女乐得多没劲?要她当场把禁令消了!我当即吩咐水清跳支舞瞧瞧,谁知还没看完,又来大大的烦心事儿了!
一顿团圆饭尚未吃完,宁安便与我耳语几句,我急匆匆撇了众妃下了云暖楼,转身直奔光政殿:皇甫晖将军的儿子在那儿等着我呢!
其实我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妙:如果皇甫晖打胜了,为了避嫌,那么来报告的人一定会是他的副将姚凤或者他的别的亲兵;如果皇甫晖打败了,且他还活着,那么来报告的人一定是掌握军机密事的某个大臣,如冯宰相或陈觉等等,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他官卑职小的儿子皇甫继勋!现在是皇甫继勋来了,一定是前线不妙!
我急忙乘舆来到光政殿,看见皇甫小子一身重孝跪在我面前,皇甫继勋只有二十余岁,还只是皇甫晖将军手下的一名军校。他人高马大,相貌平常,稍圆脸盘,宽宽额头,一双单眼皮的大眼倒是灵动慧黠,观之可亲。一见他这么打扮,我的心凉了半截,皇甫继勋哭道:“陛下,家父扼守清流关不利,力战被俘,不屈殉国了!副将姚叔叔等人也都被俘,全都被押往周国去了!三万大军,死伤大半!”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强作镇定道:“小爱卿,你父亲是一个英烈,你放心,就算你爹失败了,朕也不会亏待你的。即刻擢升你为将军,以后你在军中好好干!唐国永远铭记你们皇甫家的功勋!”
皇甫继勋泣道:“陛下,小臣这里有先父临危时写的战况汇总,请陛下龙目御览!”
我倔强的挺着身子,含泪看向皇甫晖写的奏书,才明白这场仗输的实在冤枉!
皇甫晖的军队原来是我安排为刘彦贞做援兵的。刘彦贞失败了以后,由于刘彦贞那边已是全军覆没救不得了,大约皇甫晖觉得去救他已是徒劳,所以就退兵去保清流关。皇甫晖重兵驻守清流关,他也是通晓兵法之人,照常理估算周军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来,他便安心做好布防。谁知道赵匡胤选择了加快速度,绕到关后奇袭我军,皇甫将军还没有作好准备,赵匡胤就杀过来了!
皇甫晖无奈,只得挥兵撤向滁州!谁知道滁州刺史王绍颜早就弃城跑了,皇甫晖接手的实际上是一座毫无补给能力的废城!皇甫晖还未及喘息,周军已经杀到了,虽然皇甫晖的人马已经是尽了全力苦战,他命人断桥自守,已是断了自己后路拼命,可…可还是不顶用啊!
滁州这场战事初起的时候,皇甫晖倚仗自己身经百战,从无败绩,想在滁州城下,和赵匡胤凭武艺真正决战。赵匡胤答应了,谁知皇甫将军还没准备好,赵匡胤直接抱着马脖子,冲进阵来,一边嚷着:“我只打皇甫晖,旁人不是我对手,闪开!”说着,挥起手剑打中皇甫将军脑袋!
大部周军涉水而过,翻墙入城,滁州城最后还是破了,重伤的皇甫晖及偏将姚凤等人被俘,被押到寿州城周主的行在。柴荣还假意赏识皇甫晖,赏了许多珍玩礼物。皇甫晖在利诱下不肯投降周主,谢绝医疗。被周主送回几天后,还是悲壮殉国了!
皇甫晖殉国之后,我让柴克宏升任奉化军节度使,接替了他的官位。柴克宏尽心尽力,上表要求去寿州援救刘仁赡,我立马答应了。可万万想不到,年纪轻轻的柴将军,却在行军途中积劳成疾病亡了!
柴克宏是周主来侵以来,立下最大功勋之人!我本要好好重用于他,谁知他竟然早逝,令弛援寿州的计划也搁置了!我含恨给他上了个“威烈”的谥号,他是个大英雄,应该弛骋沙场,为国立功!可数月之间却仅仅留下了这两个字的谥号,怎不叫人打心眼里为他痛心!
同时,我也开始追责皇甫晖清流关一战的失职人员!这些人里头一个就是王绍颜!王绍颜?王绍颜!我猛然想起,当年打湖南时,这个王绍颜是边镐的下属粮料使,克扣了孙朗、曹进手下的粮食,而边将军又包庇了他,这才直接导致二人反投刘言,正是这个贼子令我军惜败!
这个人打闵国时东瓯之战原也是个功臣,又是个少有的大才子外加名医,文章书画都不错!还仿唐人刘禹锡,自著有传世医书《续传信方》,宫里的王研太医就是他本家的高徒。当年恢复了筠州后,我想到了他,特意派他任刺史。孙、曹投靠刘言后,由于他当时没有主动弃城,我也没有追究他的过错,继续用他为滁州刺史,谁知这次他又弃城!我因爱才,不忍害他,他却背主弃城!我岂能容他!想到这,我恶狠狠的吩咐李宁安立刻传旨,搜捕原滁州刺史王绍颜立即下狱,待战事少息,必治以重罪,以正军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