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暖楼的夜,分外的漫长。我悬着心,一眼不眨地盯着榻上的定云:长发还是散着,但与平常不同。平常人都说道人不修边幅,但只有我最知道,耿先生其实是个讲究的人。她的头发平时散而不乱,乌绸子似的披着,那样的秀发配一双剪水眸子、加上清瘦纤丽又高挑有致的身姿,更助她身上的散逸之气!这种气质,与她身上的诗画剑气融为一体,像是道气,又不全是道气。这种气质全完投合了我的脾性,满宫里再没第二个,我第一眼见她时,我连真容都没有露,她还缩着她那双鸟爪子,可我却已经发狂似的迷上了她!后来,我也渐渐了解了道人——她柔弱清丽的外表下,隐着一股子倔性:年龄越大、棱角便越分明:她善良,又自诩有正义感,偏她也深知我痴爱着她,仗着这个、又仗着她自个儿的三流本事,她就无所畏惧的什么都敢干!她要是一味蛮干一场也罢了,可偏偏她做什么都有自己的许多理由、又从来不昧着良心,我就是有心反对,也说不出什么来!她自跟了我起,就是这宫墙里的人了。做事自然要以皇家(以我这个夫君的利益为上!可是她有时与我作对的时候,却从来不提这一条!我性喜阿谀,她却从不奉承我。她忤逆着我的时候,我诚然可以拿皇权拿圣旨、宫规压她,可我就是狠不下心来……有时候,我思索良久,也说不上来:她一个娘娘,有这种性子到底好是不好?
道人的脸色是白中隐青,阖着眼昏睡,额上是细密的汗珠子,深长的人中下面,那双唇也带着青紫之气——我动了无限的怜惜之情,想要抬手轻抚她饱满光洁的额头、抚过她卷翘的长睫、紧闭的双眸,但又怕惊扰了她,愣是没敢动。榻旁我今夜一来特意吩咐竹君把黄锦宫灯给换成了红烛,什么也不为,只为红色喜气。烛台里,红烛如血,那烛花已满,烛泪顺势滴落下来,好好一支牡丹花烛,却只余一片狼藉。
红烛微颤的光焰里,我泪眼模糊地默坐在定云身边——杨氏亡了、尹家灭了,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胃里如刀绞、心里似黄连,血气上翻,冲得我头昏脑胀——我也许根本不该派尹延范去泰州!我瞧着紫帐中的阿云,平白给那些凶徒弄成这个样子,心中痛悔之情无以言表!
想来想去,我恨得心寒齿冷,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龙袍——黑底的丝织龙袍上,通身绣几条口吐赤色火焰如意龙珠的暗金飞龙。虽是极美,却难耐得这夜寒。我闪身出了阿云的寝宫,拉过了宁安压着声发狠道:“宁安!朕不管留家还是周国,你叫萧大人把那三个死人给朕挫骨扬灰,叫萧大人翻遍天下,也要把其它两个人给朕抓回来,朕要……”
疾患缠身,我话未终了,掩着口死去活来地咳了一阵子,心虚似的找帕子擦了掌中的血,拉住了宁安道:“给朕把各码头及其它水陆要道全封死,才一天这么短的时间…朕不信!抓到凶徒,朕要…朕要亲手处死他们!你今晚也别睡了,陪杜老他们守这儿等着晖之的信儿,救不好耿娘娘…朕……”
宁安望向我,看到我眼底的秋意,面现疼惜之色,劝道:“圣上莫急,这些我早吩咐下去了!萧大人的人案发的时候就堵上抓人了!耿娘娘吉人天相,定会没事的,您别……”
我像拽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捏着宁安的手道:“宁安!朕…朕改主意了!你别在这儿呆着了,赶快去紫极宫催催晖之!她…气色不好!朕…朕心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