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年纪虽大,身体却比我这个盛年之人好太多,一点没告老的意思。我也不会准他告老,因为他是我铁心信的人之一,不到万不得以,我绝不会放他!我扫了吴晋他们一眼,他们几个把头一埋,不发一言。我平心静气对杜子远道:“杜老,这么着吧!烦你重开个方,要温和些的,好叫凌娘娘快些好起来,少吃些苦!”
杜子远当众给我叩了几个头,虔诚地答应我一定好好改方子。我将吴晋等挥退了,挽起杜老道:“老儿!你还不知道朕是信你的?若你都不足信,在这大唐国的杏林,朕岂不是一个人都信不得了?你用用心!仔细去办就是了!办好了,朕哪回亏待过你?办不好,朕…朕也拿你没主意,十几年的交情了,还吃了你不成?”
杜老含着泪行了礼走了,这回好像特别拘谨,退得也很慢——他那慈祥和善的眸子里好像藏着许多话要告诉我,只是此刻,百尺楼泊云书馆中病急乱投医的我,只顾送走杜老,好给凌水清查医书,谁还想到那些!
我爬上百尺楼顶,从佛堂取了昔日手写的《莲华经》,又去清溪轩看水清——本来约了一起去寺里,见她用了针正在软榻上稍歇一时,便没叫醒他,自取了经文,带上全副龙驾去拜文益的山门,去给水清和阿云各求一盏长命灯——以前诸妃去的时候,文益还没有来金陵,我自然想不到这些;李玉涴走的时候,因她不信佛,我给疏忽了,一直深以为恨!这次我在医药上自当尽心,在这上面也要用心——所以信佛却不沉迷的我,这次特别虔心,做完文益定的全部功课,好好的求了两盏灯——她俩都信道,少在佛前供奉,看来道家没垂怜她俩,便只有我求求佛祖看吧!
《莲华经》我捐给了寺里,也是为了给李家的内眷留些功德;在文益的主持下,两盏柠黄色的长明灯,散出摇曳无定的光焰,带着我的祈愿供在清凉寺中——她俩的生辰我烂熟于心,拿着金色笔一笔一划地用端正小楷写了,还附了她俩名字——只是我对水清并没有说起我给耿道人也求了一盏。
女子的心小,可将心比心,这也怨不得她!若是我知道,阿云在关心我的同时,也一样关心着旁人,我非气得领着禁军打上那人的门不可!水清是怎样想的,我不能全猜到,但我知道,在我心里面,定云是有份量的,我也说不出她和水清及凝烟等有何不同,但总是不同的——她人不必在,我心却总要牵些在她身上的,也许这就是那一点点说不明的不同吧?
这日晚间水清偎着我睡得安稳,并未发病。我心里大喜,想到可能是袁氏的针法起了大作用!到第二日,我一睁眼就赏了直接负责的袁嬷嬷,接着便放了心去上朝——朝上大家还是在议论李德明,李德明这还没回朝呢,可这位两个多月前出使的时候人人称赞的李大人,现在已经成了满朝的公敌,他的知交旧友钟谟还被扣着,现在满朝中连半个替他讲话的人也没有——常学士和宋国老这对死对头,此时空前一致地痛骂着寒门出身的李德明,常老那特高的嗓门,一向为群臣诟病,此时更是炸得我脑仁发涨,有苦难言。
忍着烦闷听完了奏告,下朝我仍到书殿去瞧医书,却从宁安的口中听见了一个令我极震惊的消息:
昨夜二更,杜子远老太医在自己府里的书房留下没写完的半份遗书——八十岁的杜老先生,去世了!
我颓然坐倒在泊云书馆的御座上,只觉眼睛充血,头脑发涨,眼泪不受控制失态地落了下来,我拉了宁安问道:“你打听了么?杜老害的什么病?昨儿朕瞧他还好好的,怎么晚上竟走了呢?”
李宁安脸上也露了哀色:“皇上不知道,杜老先生他确实不是善终的,他自己在遗书里写的清楚——杜老原是从大梁国落难过来的,因他品行甚是高洁,一生只和夫人恩爱,可老天不眷顾,先后生有三子一女,夭折两子一女,夫人受不住打击,已病逝多年了。可怜杜老一直孤单一人,唯一存活的儿子尚在少年,蒙皇恩特招进了白鹿书院读书,名列前茅,十分优秀!谁知前阵与同窗到丹阳游学,正好丹阳微雨,闲时众人结伴在丹江边钓鱼,他儿子竟因拽大鱼不上,江岸上雨后路滑,风又大,杜公子竟活活掉进江里溺死了!可怜杜老优秀的儿子竟走得这么不值,哪有不伤心的道理?可他因凌娘娘病得急,不敢假手他人,便强压了多时,硬是没告假,悄悄嘱咐夫人侄子沈蘅办妥了儿子的后事,但又因心里难受,办差时竟弄错了药材份量,导致水清娘娘病情反复——他其实自知犯了死罪,又心疼儿子,故而自己服了自调的毒酒,含恨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