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夜我却没去会水清——我上回丢了曼曼,很是不忍,便改主意舍近求远先去她那儿,哪知冯曼曼关着门听小八念书,却怎么也不肯开门——我见她阵仗,又吃了一层暗气,赌气不再扣门,撇了出来,知道自己没理在先,没法发作,便狠心舍了她来到碧桃宫,却又给陆紊这刁滑的人,借着芳若及定云的从庆、从信对我撒娇撒痴,着实把我缠缚住了——我开开心心在她那儿陪了个通宵——别处生的气,在她那儿找补回来了!
夜里我躲了出来,抬笔又给阿云去了一封信,陆紊乖滑,问也不问——若问了,我也只对她说是写公文——后宫雨路均沾,已是不易,相爱与否,不能细究——陆妃一向有宠,就在于此。
第二日,雨仍是极大!还没到早朝时辰,大臣们便在集英殿门口堵上了——像冯正中这么狡猾的人在朝里果然没有第二个!冯延巳这日号称头风发作,早早的告假了——这厮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当年我因为定云逃离,心情极差,偶染小病我便赖了几天朝。这厮在我面前作保,要让我“垂拱而治”,于是我听了他的,由他在前朝把持——但我终有些不信任他治国的本事,便亲自依据文章拔擢了几个后进之臣,这其中的佼佼者就是钟谟和李德明!二人最得意时并称“钟李”,势焰熏天!(但是,当时身处后宫悠游世事的我,是怎么瞧见了钟、李二人的文章呢?自然要问冯正中了!
李德明说是新进,其实老爹开国时,他就干了好几年了,只是老爹看不上他,一直埋没着而已。他的容貌俊秀英伟,辩才十分了得,又能诗善画写一手好字。更重要的是这人是少见的大才子,性格又十分洒脱,虽生于寒门,却潇洒疏狂,超然不俗!我一直想呀,老爹慧眼如矩,怎么就看不上他呢?他这样的人,就算不干正事,留他在身边下下棋、钓钓鱼也不错呢!所以李德明自升官为尚书郎以来,一向非常受我赏识,虽然有许多人参劾于他,都被我用一句“有辞辩”给顶回去。依现今的局势,李德明是一定要问罪了,而且一定是重罪,身为同僚、私交极好的冯正中,迫于众议,又不敢替他说情,只好眼不见为净,一躲了事了!
他可以躲,我也想躲!可是我却不能——李德明接受了柴荣给的使命,回来逼朕献表割地,他作出如此选择的时候,其实已经选了一条最险的死路!
我一袭明黄九龙朝袍,戴八绺冕旒诸侯平天朝冠,那冠上珠帘低垂,晃晃悠悠掩住我消瘦病容与那满面忧愤之色——我含泪望向殿上群臣——文武群臣个个箭拔弩张,大家卯足了劲要痛骂李德明——高大俊朗的李德明,已然瘦了不少,胡子拉碴的——他身上没穿唐国绛紫官服,而是穿了安弘道奉命指定他穿的周国最低阶的青色官服,头发散乱,未戴官帽,目光涣散——整个人犹如枯焦的病竹,与旧日我见惯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有天壤之别!
须发皆白的宋国老肃然立在文班之中,端了端手中朝笏,已经准备要参他了,其它大臣各自在看眼色。
我望着李德明,尽量平了翻涌难制的心绪,冷然发言道:“李德明!朕派你干什么去了?你如今回来,这副穿戴,你忘了你是哪国人?阁下这回回来,又有何贵干呢?!”
李德明眼神虽则萧索,却仍有几分傲气,没了玉笏,单膝点地,跪在殿中的红底飞龙毯上,从容拱手答道:“圣上容禀!自小臣与钟大人二人数月前被派到周主行在,臣亲眼见周主英明神武,军力极为强劲!今周主大兵压境,雄心万丈,欲尽得江淮之地,否则绝不会退兵!臣观周兵军士,猛如虎狼,我军绝非敌手!故而斗胆向周主乞命,愿宽五日之诛,回国讨得皇上手表,尽献江淮之地,割地称臣,以求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