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燕云馆,我大吃一惊!耿道人的日子,竟然过得无比潇洒!她长发不束,却打理得好好的,身上穿一袭浅靛青色的薄袄,同色厚绵布百褶裙,前襟、领口、下摆,都是一水雪白的风毛,穿着深青羊皮短靴,宫里没这样的针线,这一身穿戴,显是出自她自己的手笔!她的长指甲又蓄好了,自己拿手梳着发尾,脸上一副释然无畏的神色——屋里随便一张字纸,都是巨源、董源这几个人画的名画,压在画上的,不是我送她的那方价值连城的玉镇纸,而是一盘子还没吃完的肥鸡!
噙霜、竹君依旧陪着她,更奇的是厨子刘清泰!他是我当年从冯正中府上挖过来的,御厨张览胜的高徒!当年扩建燕云馆,他才跟了定云。现在定云被贬,云暖楼被封,刘清泰二话不说就辞了官,一文不要就留在了燕云馆!这倒挺义气的,我有些沮丧地想到,一旦有一日,我大唐国倒了,有几个人会这样跟着我的?
我进了门,定云把人都清出门外,自己掩上了那扇大花格双开木门。外头的雪光给遮去一半,依旧明艳的定云缓缓朝我走过来,脸上无波,四目相对,我二人似远隔千山,她沉着脸问我:“大唐国多难,怪事也多。我一点都不奇怪!皇上…儿子变侄子,连个名字也变了,这种点子你也想得出来?!为什么…真到这一步了吗?”
“定云…儿子就是儿子,谁也没我心里清楚,可现在…侄子比儿子安全……阿云…宋齐丘的势力早已深植各处,朝廷、江湖,都不安全!朕…现在我外有周主相逼,内有宋党借着你们母子的杨氏血统作了文章要扳倒我…我没办法,想来想去,只有你带着慧儿赶紧跑,冯曼曼无子,我把从镒交给了她,她也带得很好!现在…我预备把庆儿、信儿也交给她,冯家是郡门望族,和宋家有些世谊,宋齐丘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付这俩小的…慧儿…不,度儿…度儿比从善年长,我怕宋子嵩会做文章,你带他去武夸山吧!那里有你的徒弟吴揽桂主事多年,那道观也受过我朝赦封,而且那里…那里原是王延政的地盘,不在宋齐丘的势力之内……”
“好…好…”定云轻击掌心,失望之极地别开脸去:“皇上思虑甚周,妾当听旨。这所别馆甚好,妾走之后,不可荒废,愿有同道佳人居之。而妾,只有一个要求,妾愿带走三子,携同旧友,游走江淮,栖止武夸山中,此身如同游云飞鸟,自此再不入宫面君!”
“定云…儿子…从人都由你带走…唉!带走也好!”我向着她后背立着,伸出一手,却触不到她的脊背,她看不见我,我也看不清楚她——眼泪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尽量努力平静,却还是止不住啜泣:“今日别后,此生不复相见,阿云…你就不愿再回头看我一眼了吗?”
“不愿。”定云淡然说着,语气中没露出半分留恋,竟还有几分哽咽的欢愉。她推门大步走了出去,脚步却如飞一般,显是曾练过的,踏雪无痕,我眼前一瞬只剩个青色的点儿:“愿意走的,收拾东西,跟我上武夸山,咱们再也不在这里了!”
她始终没看我,竹君卷着包裹给呆立的我行了个礼,度儿冷冷跟在噙霜身后,看我的眼神冷彻骨髓,完全像看个陌生人!
岳噙霜一手一个抱了庆儿、信儿,蹲个大礼,说道:“婢子吿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