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华文友满面含笑,“李兄!不想今日又碰见了!写文练字都是少年意气,咱俩今日再见,你总要给面子,去这街面上第一流的馆子怀扬楼,咱们一聚可好?”
我本欲推却,却给他拽了袖口,松脱不得,只得含笑道:“华兄,今日我家小妾在娘家候我呢,咱俩改日……”
“谁不晓李兄你洒脱!令小夫人可是上回你自李冠处夺的那一位?那可真是…唉…遗佩留香,天生尤物,难怪进了李兄你法眼,不肯让了那李冠……”
我不觉心中愧疚,脸上也红了个底透,那华某说的是芸芸,可孟芸芸早已不在!我眼泪都快落了,华某拉着我道:“李伯玉,你一向豁达,怎的今日这般扭捏?老实告你,当年与你在金陵进诗馆比文,却被先皇下令抄了诗馆,我爹又将我拉回扬州,从此扎根在那里!近来,家父做生意颇有积蓄,前些年他因事也认得你一个岳丈陆先生,两人颇有私交!你不看我面子,只看陆贵良老先生面上,也要去一叙的!”
听得这话我心一松!陆老经商,听我的话一概不自称皇亲,可人人都知道他的底细。这位华兄,不提他还好,提了他我若再不去,恐被人家说我小气!我忙陪笑道:“华兄莫要拉拽,小弟和你去就是了!”
在皇位上坐久了,我早已犯了疑心之病,可这回我为什么就这么爽快,这么轻易的答应了这个华公子呢?最重要的不是因为他爹和陆老泰山的关系,而是我和他往日的关系——我对他有恩!
当年我在扬州加入诗馆,化名李瑶,作了许多诗,这些诗被乐者谱成歌唱遍了扬州。我也因此和李冠、华公子等人成了诗友。后来,我被调到金陵监国,离开了原来的诗社,加入了金陵的诗社,不想,华公子的父亲把生意拓到金陵,我又在金陵遇见了老熟人!本来这样挺好的,可不知是谁给父皇通了风儿,说我在金陵多作艳诗,不务正业,最后父皇一顿脾气,将我训了一顿关起来,并罪连文友,要手下最宠的魏道长负责将他们抄家并赶出金陵!当时的我极重义气,我派宁安出面向魏道长要来了文友名单,一把火给烧了,并拿魏道人假修真骗父皇的事要挟于他,当然也许他不少好处,最终魏道人向父皇谎报,说已处理了这些文友,所谓抄家而得的财帛,自然是我给填上的——我岂不是对他有恩!当然,老爹耳目灵通,什么事都不好瞒他,紧接着我的诗被禁,诗稿也被父亲烧光!这之后不久,因为二弟景迁的缘故,我上庐山读了十年书,和华公子他们也就彻底断了来往!现在,我二人都到了中年,我已报不出华公子名讳,他却一口喊出我少年时的化名,这么长情的朋友,我真不忍辜负!
我便装冬服,提剑牵马跟了华公子同行雪径——那怀扬楼近在咫尺,我二人在路尽头的一棵枯死的大树前歇住了马,我朝四下看了看:年景不好,酒客都没几位,但楼中出出进进的人们并无异状,我想也没想,心里放下定云、放下紊紊、放下幼子、放下国是,一脚踏过高高的黑木门槛,在华公子之前,跨了进去!
进去之后,华公子叫酒保取了一大壶酒,带上雅间两扇纸棂木门,没呼唤不必进来。我也豁出面子,坦然地告诉这位华兄,我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却依然记得那年他在金陵诗社上写的草书十分漂亮,令我钦慕不已!华公子脸上波澜不惊,十分洒脱不羁的告诉我,他叫华文焕,字雅言,正是我年少时的文友之一!
当年被先皇手下魏道长追杀,他以为一定完了,谁知后来这事不了了之,聪颖的华文焕就猜出我的真实身份一定与皇家有关——这件事直到他父亲华老爷做生意时认识了紊紊他爹陆贵良,才算彻底的明了!
所以此时,我认为我和华文焕算是坦诚相见,互无隐瞒!
我二人推杯换盏,我不顾身体抱恙吃了好几大杯,而后我二人以指蘸酒,就在怀扬楼的酒桌上斗起书法,写了一时,十分尽兴。不知是谁,乘着醉意,又说了周主打过来的事儿——我想起前阵子,又吃几个周将暗夜里摸到我军藏军舰兵船的所在,一把火把我水师家底烧尽,不觉伤了心,酒入愁肠,复又想想宋国老苦苦相逼,只可怜定云和慧儿及两个小的,跟了我一直飘零无定!一时我更觉悲哀,借着酒劲大骂柴荣,揎拳捋袖地发誓,一定撑住了,熬死了柴荣这小贼再给他写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