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失败的父亲,这点我从不反驳,孩子没有受到优秀的教育,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因为这些都需要在生活富足的基础上得以实现”
“欣慰的是,杰森很懂事,从没因为缺少什么而向我抱怨过,我也曾怨恨过自己的无力,也想过发愤图强,但我的头脑并不能支撑我去获取想要的生活,思维也寻找不到成功的途径。”
“所以,我的形象被社会定格,我成为了某一种特定群体的一部分,就像蟑螂、蚂蚁、蜘蛛都属于昆虫科一样。
“我与千千万万个不同相貌,不同身材、不同性格的人一起,进行了组合,被那些我们所抗议的人称之为普通人。”
“嘿帕克,身体怎么样了?”
“早上好帕克先生,听说您最近身体不适,现在身体已经康复了么?”
身边不断有人致意问好,有同事,有下属,与同事温和回复,与下属保持距离,维持自己的威严与领导权,这是工作二十余年所学到的经验,尽管他二十年来仅仅官升一级,只不过是一个部门的小组组长。
这座钢铁森林的等级秩序比起大自然来的更加残酷,物竞天择这个规律如今放在人类社会中或许更为的贴切。
就业难度大先不提,参加工作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熟悉公司情况与自己的职责,也不是了解企业化,培养认同感,而是做好未来几十年内,管制你的领导一直不会变更的思想准备。
无数人期待着向上攀升,每天祈祷对自己关照有加的领导上位或往生,或诅咒对自己恶语相向的领导被裁员,使自己有上升的空间,有资格进入这悄无声息的战场。
平日里谈笑甚欢的同事其实嗜血如命,目光紧盯着每一个人,哪怕一个小过错都不会放过,就连帕克也是如此,早已磨好屠刀,抵在这些同事的胸口,一旦有人漏出破绽,便会有一群闻血而来的鲨鱼将他蚕食殆尽。
于是乎,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被人抓到把柄,将自己固定在好领导,或者好员工的身份中去,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查尔斯,我请假前的那个方案参数已经交给设计部了吗?”
“是的,已经和设计部完成了数据交接,具体参数也已经和设计部核对完成了,目前设计部已经全面接手了帕克先生。”
将纸质咖啡杯放在桌面,打开盖子,缓缓倾倒白砂糖并搅拌,听到工作已经交接完成,这才让帕克放心下来,每一次工作交接时他都会亲自核对,以免出现差错,在请病假的这段日子里,帕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和设计部对接这件事。
好在下属已经在他手下工作了几年,对接工作就算帕克不在场也可以胜任,即便如今设计部发现数据出现了差错,只要完成了工作交接,不会牵扯在帕克的身上。
“做的不错,通知其他人,今晚聚餐吧。”
作为下班后最好的沟通桥梁,聚餐并不只在某一个国家或领域盛行,只要工作完成后领导会有奖金提成,为了安抚手下小兵,拿出一部分用来吃喝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
查尔斯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毕竟帕克不是一个装腔作势的领导,工作之余,他很好相处,这也让聚餐时的酒水并不会那么的难以下咽,和帕克这个领导吃饭,其实与朋友聚会时的状态没什么区别。
查尔斯通知了其他下属,接下来的十多秒钟是他们的欢呼时间,没有人不喜欢饮酒,能在百忙之下宿醉一场,对他们而言就是一次最棒的放松体验。
“咳”
轻轻咳嗽一声,免得耽误其他小组工作,瞬间,帕克手下的十几个人变得安静下来,继续忙活起手头的工作,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忽然,一位身材臃肿,两鬓斑白的男人推门走进办公室,帕克见状起身,这是他二十几年的领导了,承蒙他的照顾,帕克在竞争激烈的人群中脱颖而出。
“帕克,身体好些了么?上个案子你们组做的很快,做的也不错,所以很抱歉,我还得给你再派个单子,也是个急活儿,最晚两周后也要完成,你们就多辛苦一点,加班加点也得做完,价格很不错,努努力,就当是给杰森多置办两身行头。”
厚厚一本件放在帕克的手上,要比其他单子重上一些,由此可见,此次的工作量绝对不会小,但这也算是领导对他的倚重,帕克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问题帕丁格先生。”
“嗯,那我就先走了,在医院花销不小吧?越快提上来,奖金越多,就当为你自己,做完这笔,够你还半年的医疗贷款了。”
帕丁格拍了拍帕克的肩膀,转身离开,当帕克扭头时,面对的则是一脸懊恼的下属,他们有预感,今晚的聚餐计划要取消了。
掂量掂量手里的件,翻开看了看,又交到查尔斯的手上,他忽然拍了拍手。
“如果能在中午前将资料录入完,并且各自分配好任务,下午都别偷懒,今晚的聚餐就不会取消,不过接下来的两周,够你们忙的了。”
“没问题!帕克先生!”
欢呼声再次响起,所有人都重新拥有了动力,迫不及待的拿走查尔斯分发给自己的那部分资料,对着电脑就开始忙活,只不过声音有些大了。
“咳”
再次安静了下来。
一直忙到中午,午休时间到来,帕克只是轻轻伸了下腰,便能听见脊柱在咔咔的爆响,他工作的有些入迷,直到下属们已经开始吃饭了,他才刚从状态中脱离。
公司里是禁止吃带味道的食物的,所以这些人的午餐通常是自己的母亲,或是妻子,又或是自己赶早起来包的三明治以及面包牛奶。
如果不想吃这些东西,你还有别的选择,下楼路边小吃摊上买一份热狗、咖喱、煎饺,或者是去公司对面的沃尔玛买上一份打折食物,都比三明治好下口的多。
作为沃尔玛的会员,他的午餐从来不在公司里解决,毕竟刚入职时那几年,吃三明治吃的他差点患上厌食症。
虽然打折食品比三明治贵上一些,并且积少成多,花销确实要比在办公室啃面包多一点,但作为小领导,多花点钱来拯救他的味蕾也并非不值得。
约好了同事,四人前往商场,火鸡的价格很便宜,并且足够四个人吃,再AA一张披萨,就足果腹,余下的时间,习惯性的乘坐电梯来到最高层,喝着牛奶,望着商场内奔涌的人流,各自出神。
他看见了一对黑人夫妻,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推着车,里面放着不少婴儿用品,站在奶粉货柜前争吵。
“他是你的孩子,你就算再吝啬,奶粉总需要买些好的吧?”
“拜托,他要是智商能到一百八,把我骨灰冲开给他喝我都愿意,可问题是他很普通,没有哪个普通家庭的孩子一罐奶粉要喝掉他爸爸一个月薪水的,这些奶粉都有合格证,喝了也不会出问题,就买这些吧,反正长寿基因强大得很。”
“那也应该买品牌差不多的吧?你拿最底下两罐日期不好的打折促销品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谁?马丁路德金吗?我有一个梦想,黑人的孩子能跟白人的孩子在同一间温暖的婴儿房里喝着同样大牌的奶粉?小黑孩就该喝小黑孩奶粉,我只是个时薪七块的路政工人,你只是个洗车工,我希望他长大了能给自己的孩子喝好奶粉,但现在他爸爸做不到。”
男人很有梗,言语十分有趣,在自嘲的同时也说服了妻子将折扣奶粉放进推车中,在不远处偷听的帕克等人也是噗嗤一笑,或许是听到了些笑声,女人掐了丈夫一把,快速拉着丈夫离开。
职场上是严令禁止涉及种族歧视的,一旦有职员抗议,被抗议者基本逃脱不了离职的命运,就连这些平日里一块吃吃喝喝的同事们都没有问过帕克到底来自哪个国家,只清楚他是亚裔,但这种个体的自我嘲讽被听见后笑笑却是正常,只要你别参与进这个话题。
所以几人也不担心自己是否会因为这件事犯错,只是顺着刚才男人买奶粉的话题继续向下讨论着,成家有子的在感慨养子不易,没成家的同样心有戚戚,认真倾听着将来有可能会用到的人生经验。
“帕克,当时你有孩子的时候也有卖婴儿用品的困难吗?我记得你二十几岁就有孩子了吧?你应该是抚养孩子最不容易的那个。”
酸奶喝完了,被帕克托在手心颠了颠,确定了不压手后,随手扔进座椅旁的垃圾桶里,望着天花板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候补助还没现在多,产子奖金也没有,虽然婴儿保险是免费的,但孩子的营养品和生活用品确实需要我们自己拿一部分,那时候我和我太太只拿底薪,确实月月都把钱花个精光,根本攒不下钱。”
“再见,麦克神父。”
“帕克,孩子出生后一定要先通知我,我会立刻过去他洗礼,愿天上的父保佑他的平安,愿丽莎不必经受太多痛苦。”
年迈的神父伸手轻轻抚摸过丽莎的头顶,闭目祈祷母子平安,随后拍了拍肩膀,目送帕克搀扶着丽莎前往医院进行产检。
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帕克平静的倾听医生所下的定论,以如今的医疗水平,孩子想出点什么问题都困难。
距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丽莎在家呆的无聊,就趁着产检之余,与帕克一起前往商场,为即将降临在这个世上的家庭新成员准备一份礼物。
一路上,所有人对二人都避之不及,甚至过马路时汽车都隔了很远,给他们留有甚至能够打篮球的空间,因为一旦触碰或者刺激孕妇而导致孩子出现问题,那么这个人的一生基本就可以打出GG了。
伤害孩子是重罪,即便孩子没出生也包括在内,一旦被指控谋杀儿童,往后至少二百年内,你都需要在监狱里实现自我价值了。
没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所以两人像是带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魁梧保镖,周全的保护着他们,甚至连狗都不敢冲他们叫。
第一批育儿基金已经发下来了,不然两人也不敢来商场里看婴儿用品,这里很多东西都贵的离谱,属于二人打死也不敢伸手的类型,即便现在有了补助,两人也得再三斟酌价格,才敢放进推车里。
逛到奶粉货柜,两人商量了半天,才咬牙拿了两罐中端奶粉,然后撒丫子开溜,根本不敢看摆放在最显眼位置上的顶级货。
扫荡成功,驱车返回家中,帕克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好好犒劳已经疲惫不堪的丽莎,并给她洗了洗肿胀的双脚。
如今两人的工作依旧没有起色,这也属于正常现象,毕竟同龄人跟他们的生活状况都差不多,工作压力巨大,而工资却少的有些可怜。
作为孕妇以及丈夫,两人如今享受着带薪休假的超高待遇,但抚养孩子的压力让两人始终不敢掉以轻心,帕克仍需要工作,多挣一块钱奖金也是挣。
夜深了,两人依偎在沙发上,丽莎枕着他的肩膀,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让他连碰触键盘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把她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叹了一声,屏幕有些亮的刺眼,她半眯着眼睛,右手穿过他的腋下,放在帕克的腰间,轻轻转动两下脑袋,发丝之间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响,这才舒适的用力吸了口气。
“帕克,他踢我了。”
“很疼吗?”
“不疼,只是有感觉,帕克”
“嗯?”
“你不喜欢他对吗?”
操控键盘的双手停顿了许久,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能停留在屏幕上了,最终选择放弃,将电脑放在一旁,扭头侧脸停在了丽莎的面前。
“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不知道,当他真的出生那一天,该怎样面对他”
“毕竟他只是个陌生人对吗?就连我也有这种感觉,明明怀孕了,却很难有喜悦的感觉即便他是我的血肉孕育出来的,但他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个陌生人,我爱他吗?我觉得我应该是爱他的,但这是出于一种责任感,而不是源于那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种血脉相连的亲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