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世界上最破败的城市,依旧会有富人存在,而水族馆就位于这座城市的一条富人街区和几条中产街区附近。
映入眼帘的街景便的繁华起来,街道上巡逻的警察数量也开始增多,这辆破旧的公交也即将到达终点,而他们两个也是这辆车上唯二的乘客,像是在告知二人,这是他们不应该来的地方。
有色人种的数量逐渐减少,道路的卫生条件也在逐渐变好,路边的人流量也开始密集起来,不像是萨拉或乔森所在的街区那样即便是白天,除了流浪汉和混混以外也极少有人在大街上逗留。
今天有球赛,城市的小球队依旧有不少的支持者穿着主队球衣在街边闲逛,路边的商家也将餐桌摆放在路边,不像萨拉家附近那样即便是超市都需要安装防弹玻璃和铁窗。
即便是在公交里,两人也能闻到甜品的香气,在萨拉这个年龄,面对甜腻腻的香气,很难保持视线不会受到鼻腔嗅到的香味引诱。
她将双手插在兜里,毛线帽下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在面部没有表情时总会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但目光却与室外餐桌上的那块蛋糕纠缠,眼看着叉子刺进柔软的蛋糕胚内部,她不是没吃过蛋糕,也不是最近没有吃蛋糕,只是这块蛋糕的卖相,比她常吃的要精致许多,对于精致的甜点,女生总是能很轻易的幻想出它可口的味道。
忽然,窗外有庞然大物将车窗遮挡,蓝白色涂装的豪华大巴与自身乘坐的破旧公交停在同一路口等待路灯变色,对面车窗有金发男孩额头贴着玻璃向外张望,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过耳的金色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五官立体的英俊男生身穿蓝白笔挺西装校服,友善的笑着与她挥了挥手,她没回应,表情依旧冷淡,只是垂下头,用长发遮挡住了面容,伸手轻轻摆弄了下塞在耳朵里的硬耳耳机,在数码产品飞速更新换代的今天,她那老旧的索尼磁带随身听依旧放着她最喜欢的歌。
看样子应该是学校组织的旅游,她并没有与对方结识的想法,目光转向一侧,不再将视线的焦点放在对面这些家庭环境优越的少年们,反倒是乔森嗤了一声后,动作有些不自在,扭过头看向另一边的车窗。
这是发自内心的嫉妒,是无法改变生活后的无力仇视,每当这些人出现在身边时,都会把困苦之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随后像是直视太阳般的迅速闪躲,仿佛是怕见的太久,会留下酸涩的泪。
变绿灯后,大巴起步更快,在下一个路口时,已经不能再见大巴的身影,剩下的几站,两人话少了些,不再对那些没见过,或者没体验过的事物评头论足。
因为就在刚刚与富家子大巴相聚那短短一分钟,从他们眼中透露出的那种习以为常的平静,让两人意识到了,刚才的那些谈论到底有多土老帽。
到站,下车,步行一公里,到达目标地点,两人按照提前制定好的计划,顺利的站在水族馆门口,只是令两人有些不适的是,那辆崭新的大巴也停在这里。
估计他们早已经进了馆内,车内只有司机在驾驶位上呼呼大睡,呼噜声大到隔着车门都听的清楚,有冒失鬼没有关上车玻璃,半截书包背带半挂在外面,乔森目光逐渐转向了背带,却被萨拉使劲拍了一下后背。
“别想着干坏事。”
“就算我不碰,十分钟之内也会丢。”
“那也不该是我们拿。”
萨拉那么正义么?当然不是,换做任何一个贫民窟的孩子,见到这种好事都会选择立即下手,免得错过小赚一笔的最佳时机,萨拉也同样如此,这时的制止,多数是出于对这繁华地带的敬畏,以及尽力想去融入这片和谐。
乔森克制着本能,缓缓缩手放进裤兜,咬了咬下嘴唇,扭头看了一眼萨拉。
“万一里面有几百块呢?”
“谁会给小孩子这么多钱?”
“也是……”
其实几块钱也至于让他下手了,只是乔森心里多少也有些打鼓,听萨拉给了个台阶,悻悻的收了手,去到一旁等待萨拉换票回来。
……
这是一片蓝色的梦幻之地,即便已经是许多年前就开始营业的水族馆,馆内设施已显得有些破旧,可对于两个从未踏足过任何游乐场所的少年而言,眼前所见还是过于梦幻。
色彩艳丽的庞大鱼群从头顶游过时,使少年脑中对于美的概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原本对于美的土气认知逐渐被更为绚烂壮阔的画面所取代,这便是眼界的提升,即便是设备陈旧的水族馆,对于二人来说也像是走入了未来世界,替换了脑海中仅靠图片获取的浅薄信息,也难免会让人产生要有钱,要看比这更美的画面的贪欲,即便是成年人也会如此,更不要提两个孩子。
“还要走吗?”
乔森被眼前的蓝所吸引,目光随着游动的小鲨鱼移动,但刚才的争论在他心里仍然有所芥蒂,为了争口气,他反问萨拉,而萨拉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从小的梦,今天圆了,这种认知上的虚幻感与眼球所带来的真实产生了极为激烈的冲突,她忽然想要落泪,并非为了眼前的美景,而是为了那个曾经许诺过自己无数遍,要带自己来圆这场梦的母亲。
母亲食言了,或许未来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遗憾与憎恨的不断交织,又与前往水族馆的路上所见的一切结合,她至今不能理解为何母亲会抛下她不管,但她大致理解了一个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女人要带着同样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女儿前去游乐场的不安。
那种将会变成提线木偶的不安。
他们看的入神,步伐逐渐缓慢,不大的场地却花费他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去观赏,恨不得记下每一条鱼的特征与名字,直到离开水族馆时,才还回味着刚才那一抹美妙的蓝色。
准备返程时,却发现那辆大巴车还停在门口,还有一辆警车停在一边,带队的老师与学生一同向警察说着什么。
“果然丢了啊。”
想起背带漏在外面的书包,萨拉并不觉得奇怪,在她的认知里,这种情况下东西还在才是奇怪,却没想到衣袖被乔森拉起,一声轻飘飘的话语也落入了萨拉的耳中。
“快点走。”
她瞬间头皮一紧,脸上虽然还强装着淡定,脚步却与乔森步调一致,他最终还是没能禁得起诱惑,动了人家的东西。
两人与大巴的距离不近,并没有吸引到旁人的注意力,很轻松的绕到了水族馆的另外一侧,这时两人的心才放了下来,她有些恼怒的甩开乔森的手,质问着:“你疯了?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去拿么?”
“放心,我全程背对着摄像头,三十秒不到就解决了。”
“你知道有摄像头还敢去拿?”
“萨拉,你看……”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卷纸钞,在萨拉的面前晃了晃,又飞快的藏进了包里,向四周打量了起来,这卷钞票都是散钞,面额不大,可即便这样,也够让萨拉吃惊了,哪怕卷在里面的纸钞面额更小,二百块也是打不住的,这对于二人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瞬间让萨拉打消了火气。
“一共有多少?”
“不到五百,里面还卷了几张整钞,看样子也是个爱存钱的家伙。”
他在厕所里已经数了好多遍,哪张票子缺了个角他都记得清楚,只是出于面子,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激动,他并没给萨拉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这么多?一个孩子手里的现金?”
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长了见识,但这件事无疑是让她最为惊讶的,邦尼从不亏待她,一天给她三五块钱也算不少了,起码在学校的那群孩子中手头算是比较宽裕,饿的时候能买片披萨喝杯饮料之类的,更多的学生手里是一分钱零花钱都没有的,毕竟父母都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不靠捡、偷、抢这三种经济来源,学校里的孩子兜里永远比脸干净,这也是为什么贫民窟有那么多少年罪犯的原因。
“有你一份。”
“算了,我不要。”
倒不是嫌弃这钱来源不干净,只是一码归一码,什么都没干就分了笔票子是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留乔森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快步跟上。
等待返程的公交,乔森说要上个厕所,她依着公交车站牌,在金色的光芒下,望着那些因主队胜利而喜悦欢呼一同大合唱的球迷出神。
孩子们被父辈抗在的肩头,笑声清脆,传入了她的耳朵,母亲拎着孩子的用品轻轻托着孩子的后背一同歌唱,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幸福人生,她看着,不禁有些出神,直到一只纤细却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
“没。”
她摇了摇头,双手插进上衣口袋,坐在车站前长椅上,双腿伸直交叉,脚跟立于地面左右摆动,脑袋靠着广告板,目光仍直视前方,却忽然被一方形的纸盒挡住了目光。
乔森没说话,她也没有,只是接过了纸盒,打开后,是草莓奶油蛋糕,很小一块,只有拳头大小,即便是想夸赞一下,也只能说是小巧精致。
叉子贴在纸盒上,她小心的取下来,生怕收不住力剐蹭到了这精致的小点心,蛋糕只有在真正要吃它时对其进行破坏才是神圣的,意外的破坏造型是对这神圣的亵渎。
在吃之前,她靠近蛋糕嗅了嗅,动物奶油的味儿要比植物奶油正很多,这是她从未闻到过的香气,叉子毫不费力的刺穿胚子,像是打开了某种带有致命诱惑的魔盒,香味扩散,连站在一旁的乔森都闻的清晰。
他扭过头,故意不去看萨拉,南美人与欧洲人一样无法拒绝甜食的诱惑,他不停分泌的口水也在透露着对于高级甜点口感的好奇。
叉子伸过来到乔森的嘴边,奶油蛋糕上还叉着那块最红的草莓,他看向萨拉,她没说话,也没笑容,只是低头摆弄着插着随身听的凌乱耳机。
他有些脸红,默默坐在萨拉身边,身形有些僵硬,梗着脖子轻轻张嘴含下蛋糕,而后不敢看她,目光随着球迷移动。
甜的,很甜,比想象中要甜的多。
公交到了,仍然是靠着车窗的位置,当黄昏的光照在身上时,二人如同那欢呼雀跃的球迷一样,如同街边每个充满笑容的人一样,没有了来时的戾气,像是从怨气中解脱的鬼,融入到了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之中。
……
“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还不错。”
到家时,邦尼正在厨房忙着,她扔下包,跳起来摔在沙发上,手背摸向额头,还带有些许的高温,脸倒是不那么红了,她翻起坐起,靠着沙发椅背,看着忙碌的邦尼,笑容怎么都难以收敛起来。
手上的打蛋器还在不停搅拌,邦尼看着满脸莫名其妙笑容的萨拉,有些纳闷的伸出头也看了看镜子,确认了自己脸上没有东西,好奇的问了一句。
“笑什么?”
怀春的少女总是难掩心中喜事,总是会在有关于这种问题上,被问到时控制不住笑容,她也如此,脸上的笑容又放大了些,脆生生的笑容像是只狡猾的小狐狸,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邦尼,又缓缓的躺倒在沙发上。
作为过来几十年的的过来人,萨拉这明显不正常的状态让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板起了脸,放下手中搅拌的蛋液,大步走向沙发,站在沙发椅背后弯腰瞪着萨拉的脸,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些更明显的痕迹。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她嗔怪着抬起大腿,脚丫蹬向邦尼的脸,却被他随手挥开,见他如此严肃,萨拉有些心慌的转过身,将脑袋埋在了两个靠枕中间。
“你恋爱了?”
“才没有,你瞎想什么?”
“我警告你萨拉,谈恋爱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