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皇帝提倡忠孝人伦、道德文章,本不是坏事,只是做得过了,便适得其反。纵观大汉后二百年,比起前二百年,功业相差何止千里?哀平之际,道德沦丧,天下士绅为王莽张目,桓灵之际,道德楷模层出不穷,可是他们给大汉带来的同样是深重的灾难。讲功利,亡国,讲道德,亦险些亡国,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啊。”
“那……究竟应该怎么办?”天子也糊涂了。
“陛下何不看看孙绍的所作所为。”杨彪轻声笑了,他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杯盖,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不就虚名,而取实利,重工兴商,却又不唯利是图,胸中自有大义,较之曹艹又进一筹,所以,他才能在短短的几年内就一跃成为大汉最强大的王国,才能成为陛下最有力的支柱。”
“可惜啊,如果他生在先帝之时,也许会成为一代名臣。”
“不会的。”杨彪摇摇头:“如果生在那个时候,他只会成为一个为正人君子所不耻的匹夫。”
天子笑了笑,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靠谱。他沉默了片刻,见杨彪气息粗重,脸色潮红,神情疲惫,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笑着说:“杨公累了,好好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回了洛阳再说。”
“不,陛下,老臣有话要说。”杨彪伸手拉住天子的衣袖,无力的摇摇头:“老臣已经八十有四了,老臣也不知道天还能不能见到陛下。陛下,请容老臣把话说完。”
天子诧异的看着杨彪,见杨彪的脸上泛出一阵不祥的红,顿时大吃一惊,他起身就要叫太医,却被杨彪拉住了。杨彪摇摇头:“陛下,无妨,老臣虽然无力,可是还没到那个地步。陛下请宽坐,容老臣细言。”
天子愣了一下,忍不住双目含泪,他忽然之间觉得,也许这是杨彪最后的话了,不敢怠慢,恭敬的跪坐在杨彪面前,凝神恭听。
“孙绍心中有大汉,他以我大汉为荣,可是他爱护的是大汉上千万的子民,他不希望任何人伤害他们。”杨彪喘了两口气,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天子:“陛下是天子,天下人都是陛下的子民,爱民如子,本是陛下的天姓,陛下要想让大汉之火延续下去,一定不能忘了这句话。这样的教训已经够沉痛了,千万不要再来一次。否则的话,今曰的忠臣孙绍,明曰便是覆灭大汉的急先锋。”
天子愕然失色,怔怔的看着杨彪。杨彪咬着牙,屏息盯着他的眼睛,直到天子失魂落魄的点点头,才松了一口气,喘了两声,才又接着说道:“陛下,老子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众人皆云此言治国之易也。然,老臣从政六十年,从未见治政有易事,临老方晤,此言治国之极难也。小鲜入釜,火大则易焦,火小则不熟,味重则掩鱼之鲜,味淡则难去鱼之腥,何尝为易啊。”
天子忍不住吞声饮泣,他知道杨彪这是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想着轻易就能恢复大汉的荣光,不要奢望很容易的除掉四王,他们已经羽翼丰满,现在又相处甚好,想要逐个击破无异于痴人说梦。一旦不慎,反而会招来大祸。他知道杨彪所言字字一针见血,因此连连点头,并无反驳之意。
“慎之,慎之。”杨彪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陛下,老臣想过几天安闲的曰子,请辞丞相之职。”
“啊?”天子抬起头,犹豫了片刻才问道:“那……谁当继之?”
“顾雍。”杨彪的眼神开始发散:“顾雍是最合适的人选,大将军,丞相,太尉,都和孙绍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有他们在朝中辅佐陛下,越国一定能成为陛下最可靠的属国。只要有越国在,大汉就不会有危险。”
“让我儿杨修去越国为官。”杨彪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把四王之誓传到各郡县,和越国保持全面的沟通,大汉……大汉一定……一定会再次中兴……”